第2頁 文 / 小渝
行進緩慢的車陣,夾雜著間續不耐的喇叭聲。
「來得及嗎?」艾爾傑看看腕表自語,深怕錯過約定時間。
唐妮輕應了聲,「再過兩個路口,轉個彎就到了。」
「你怎麼知道?」艾爾傑訝異地瞪著她。
她輕畫著玻璃窗上的霧氣,想起她從未和人提起她的過去。
「一直到五年前,我一直住在這裡。」
「難怪,安斯會要你來談代理權。」艾爾傑恍然大悟。
唐妮抽出一張濕紙巾,輕拭微涼的纖指,「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
艾爾傑沒有再問下去,即使大家對唐妮都很好奇,但仍尊重她的隱私!不去探問。
朋友,有時不需要完全瞭解。
沉默中,車子轉進一棟米白色的大樓,大樓前方充滿綠意的小公園中,一塊雲灰大理石刻著「唐氏集團」四個大字,彷彿在宣示它的主權。
在大門口下了車,車子轉進地下停車場,兩人走進大樓,向櫃檯小姐表明來意後,馬上就有接待人員出來迎接他們。
艾爾傑和唐妮相視一眼,這是一家效率及服務都可媲美日本一流商社的企業。
穿著俐落套裝的接待人員,流利地以英語帶領他們搭乘電梯直上八樓接待室,問過他們要喝的飲料後,快速而不失優雅地端來兩杯咖啡,留下他們在舒適的接待室裡稍候。
不一會兒,兩名男子走進來。
雙方互相打招呼,兩名男子各是唐氏集團的行銷經理劉志文,和唐氏基金的執行長紀少允。
客套之後,他們很快地進入主題。
「關於蕾絲和白紗布料的樣本和品質,雲霓已確定過沒有問題,雲霓將和唐氏簽定合作計劃,而雲霓未來在亞洲的代理權也由唐氏優先取得,不知你們唐氏的立場如何?」艾爾傑以英語簡潔而清楚的切入主題。
雲霓成立婚紗設計部門,第一步就是以全球最大的婚紗製造地——台灣為主,採購蕾絲與白紗原型。
劉志文翻閱手中的資料,「關於初步的討論結果,唐氏願意全力配合雲霓所要求的各種條件,而至於詳細內容、代理金和權利轉移部分等,關重威經理會與你們再做進一步的討論。只是,你們另外要求的……」末了,他的語氣有些遲疑。
「『發繡』的權利問題?」艾爾傑問。
「是的。」紀少允接話,「雲霓想要購買『發繡』權利一事,可能有些困難。」
艾爾傑看了唐妮一眼,接口問:「困難點在哪裡?」
紀少允清了清喉嚨,「是這樣的,其實「發繡」的代理權並不屬於唐氏企業所有,而是屬於唐氏基金會。唐氏基金會在多年前發現了大陸邊疆境內的一支少數民族,他們保存著未被大陸官方登載的文化資源,其中一項就是『發繡』。
「當時,為了怕大陸官方刁難,我們是以唐氏基金會的文化贊助名義取得它的對外展示權,但是以公益團體的立場而言,我們沒有售賣的權利,僅可對外展示。」
艾爾傑雙手交握,略略沉思。
基於企業的立場,唐氏刻意模糊「發繡」來源的焦點,沒有說出民族名稱和地點。不過,站在雲霓的立場,若能取得「發繡」的權利,雲霓將可一躍成為超級品牌,鞏固他們的市場。
艾爾傑微側過身,以法語向唐妮低語,「你覺得呢?要把以文化名義申請的展示權轉為商業權利很困難,尤其是面對大陸,成功機率更是微乎其微。」
中國大陸對於文化保存方面有其堅定的立場,令人望之卻步。
唐妮輕笑了下,「你覺得任性的安斯會接受你的顧慮嗎?」
艾爾傑微愣了下,不禁哀歎,「不會。」安斯﹒艾爾若那麼容易屈服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雲霓了。
唐妮掩嘴輕笑,「所以,加油吧!」又端莊地端起咖啡,一副等著他怎麼解決的神情。
唉,艾爾傑在心中歎一口氣,不明白自己都快當祖父了,怎麼還這麼歹命的在這裡和人討價還價、耍嘴皮?
不過,當一天員工,做一天事。華克島別墅還在等著他住進去享受呢!
他敲了敲手中的鋼筆,重新振作精神。
「對外展示權要轉換為商業用途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
紀少允和劉志文聽了才緩下臉色,艾爾傑又繼續說:「那技術權呢?唐氏是否有取得技術權利?」
紀少允一愣,「這個……技藝傳授……」
鏘!清脆的磁盤碰觸響聲,引來眾人的注意。
唐妮優雅地放下咖啡杯,抿了抿唇,對著紀少允輕笑。
「技藝傳授權利,唐氏基金曾經談過,但並沒有取得「夯族」長老們的同意,因為發繡是他們的傳統技藝,傳女不傳男,無女則傳媳。『夯族』是個母系社會,女性一生不剪髮,平時以小米酒、洗米水、醉草,還有一些秘方洗濯頭髮,長保髮色烏亮,至老都是黑長髮,這也是『夯族』的一大特色……」她以標準的中文說,帶著淡淡的軟調法腔回盪在室內。
紀少允聽了,愣愣地張大了嘴。
她含笑地繼續說下去,「女子自出生後,取自身頭髮和駱毛互織成布,為娶進男夫時祭神的嫁妝之一,用以表示她的健康和財富,死時則由她的男夫們用以裹身吊在壁上,是為懸葬,這又是一個特殊的民族傳統。我可有說錯,紀先生?」
夯族……母系社會……洗髮秘方……男夫嫁妝……懸葬……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連唐氏基金會主管也不盡瞭解的秘密?
紀少允驚愕地望著她。
劉志文有些遲疑地探問:「唐妮小姐是學者嗎?」
眼前的女子,垂在肩上微卷的黑髮中,挑染著俏麗而不失典雅的棕金色,畫著淡妝的美麗臉龐合禮而高雅,身上一襲紫色薄紗及膝洋裝是雲霓的新裝,東方女子的溫婉中帶著淡淡的異國風情,她不像個談判的商人,反而像是住在溫室裡的花朵。
她輕笑著搖頭,「不,我不是。」
「那……」她怎麼會如此瞭解?
「劉先生,據我所知,雖然唐氏並沒有取得文化保留權,但是你們卻用另一種名義,將夯族少女以文化展示名義帶到世界各地表演,包括了台灣。而在台灣,你們則暗中安排了一群少女跟著學織布,這麼多年了,你們應該也小有成績了吧?」她的口氣像在談論天氣般輕鬆,彷彿不知她正在揭露唐氏企業的重要機密。
紀少允心中一震,心思一轉,馬上打著哈哈,「呵呵!唐妮小姐說笑了。若唐氏已取得發繡技藝,怎麼不見唐氏將之商品化呢?呵呵!唐妮小姐,你想得太多了。」
劉志文雖不知道唐氏是否真的學得發繡技藝,不過仍配合地以笑臉相對,「是呀,唐妮小姐真會開玩笑。」
艾爾傑聽不懂中文,只見唐妮說了一長串的話之後,對面的兩個男人就開始傻笑,笑得像豬頭一樣。
他傾身在她耳畔道:「你說了什麼?怎麼對面兩個人笑得這麼假?」害他差點起雞皮疙瘩了。
唐妮頭也沒轉地回了他一句,「笑話。」
哦,原來她講了個笑話,難怪那兩個人一直笑。
不過,唐妮講的笑話應該不太好笑,不然他們怎麼笑得這麼尷尬?
為了捧場,他也意思意思跟著笑一下好了。
「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
結果除了唐妮,其他三個人都努力地扯嘴笑,至於笑什麼……只有各人心裡知道了。
發繡的事,就在其中兩人極力淡化,其中一人搞不清楚狀況,而唐妮則順意不再提的情況下被暫時擱置了。
他們又將布料供應等問題提出來,再次做確定與細節討論。唐妮卻沒有再開口,她站在窗前,靜靜地沉思,透過棕色的雙面玻璃看出去,窗外仍是一片陰霾,雨絲無聲地落在玻璃上,流下蜿蜒而扭曲的痕跡。
「好,初步細節就這麼敲定,關於其他……」艾爾傑放下手中的筆,捏了捏鼻樑。
「當然,明天關重威總經理將代表唐氏正式與雲霓討論其他未定的事項。」劉志文站起身和艾爾傑握手。
紀少允也和他握手,「今晚唐仕華董事長在家中設宴,請艾爾傑先生和唐妮小姐兩位賞光。」「謝謝,這是我們的榮幸。」和劉志文和紀少允分別握手道別後,艾爾傑和唐妮由他們送到大門口,車子已經在大門口等候。
接著,車子又駛入車陣中,緩緩地向陽明山前進。
「你要參加嗎?」
閉目養神的唐妮睜開眼,輕睨了艾爾傑一眼,「這是應酬。」說明了不出席會失禮。
「少來,以前就沒見你參加過應酬,也沒失禮過半分。」誰都知道雲霓是安斯﹒艾爾為唐妮創造的,唐妮等於是雲霓的創始女神,誰敢得罪她?
她輕笑了聲,有些無可奈何,「以前是我偷懶,而安斯也不想我們被狗仔隊打擾,所以寧願我少出去露面。誰知道這麼一來,反而傳出安斯﹒艾爾保護欲過盛的流言。天曉得,我可是沒有故作神秘,也沒有擺高姿態,就這樣被定位,我也很無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