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小可
「妳不覺得自己的回憶應該靠自己尋找嗎?忘記的人是妳,別人沒有義務助妳回想不是嗎?」
他這話深得我心,的確如他所說,我的記憶只屬於我自己,毫無他人置喙的餘地。
猛地我發現他的手仍擱在我頰上,瞬間一股熱燒上臉來。我很想避開,卻戀棧兩人接觸時所帶來的輕微快感,頓時卡在當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弄得自己尷尬異常。
「妳臉紅了。」他淡淡地說。
何須他來提點?害我臉紅的人正是他!我又羞又氣,而他竟還得寸進尺地用拇指摩著我的臉,真是……他是我的長輩耶!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鼓起勇氣看他一眼,發現他正專注地瞧著我。
瞧的那樣深邃,那樣長久。
他的瞳中映著我的身影,彷彿他的眼裡只有我,沒有人這樣看過我,從來沒有……
驀地我感到一陣熟悉,曾經在許久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看過我。
那是誰?曾有誰把我當成唯一的寶,疼我,憐我,愛我,讓我不再感到孤孤單單?
濃烈的悲傷襲來,凝聚成眼角的一滴淚,緩緩滑至他的掌心。
忽然他渾身一震,好像被我的淚灼傷似地,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我摀住臉,不讓他看見我出醜的模樣,隨即整個人被拉入溫暖的懷抱中。
隔著窄窄的花牆,他將我摟在胸前,我的臉靠著他結實的臂膀,又再次感到無比的熟悉。
「別傷心,總有一天妳會想起來的。」他的聲音清冷異常,卻溫存地撫慰我的心。
「真的嗎?我真的想得起來嗎?如果我想不起來那怎麼辦?」我真像傻瓜,問這種白癡問題!
「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須如此在意?知道或不知道過去,都不影響妳的未來,不是嗎?」
「不!」我把臉埋在他寬廣的懷中,悶聲說著:「一定會影響的!」
「為什麼妳會這樣認為?」他微偏著頭問。
「我就是覺得過去一定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所以才拚命想要想起來啊!」我彷彿在說服自己。
「如果那真的很重要,那妳又為何會忘記?」
我發覺他這個人很詭詐,把問題弄得像雞生蛋、蛋生雞一般,害我也糊塗了。
為何不爽爽快快跟我說?到底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他還是溫柔地看著我,頓時我的不滿瞬問飛逝,甚至開始認同他所說的,想不起來沒什麼大不了。
因為……因為他現在就在我身邊!不知為何,我忽然打從心底溫暖起來,因為他在嗎?
「甜甜!」
媽媽那超級大嗓門忽然以比平時再高八度的威勢猛逼而來,駭得我慌忙從他身邊跳開來。
我看看他,再看看滿臉怒色站在家門口的媽媽,歎息一聲,低著頭往家裡走去。
我一直都是媽媽的乖女兒,一直都是的。
***
媽媽將我拉到房裡,砰地關起門來,用嚴重警告的語氣說:「妳給我聽好,不要接近那個人!」
「為什麼?」她用這種方式只會讓我反感更深。
「這個人身上有煞氣,接近他的人都會倒霉。」
「什麼?」我聽得一臉錯愕。
媽媽開始向我解釋:「那個安徽人根本就是來路不明的人物,當初安家只有妳安爸一個兒子繼承家業,沒想到半路卻殺出一個安徽人來。」
我聽得目瞪口呆,這些事我當然聽都沒聽過!
「妳安爸的父親,也就是安東尼的爺爺,可是當初跟著國民政府遷台的黨國大老,家業顯赫的人,會有小老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安老爺對安夫人可說是始終如一,兩人攜手共度戰亂時期,感情之深厚不是我們這種生於安逸、長於富裕的人所能體會的……」
媽媽越說越神往,沒想到轉過頭來一看見我,又開始碎碎念:「妳生來就有父有母,還有陶家安家兩家的爸媽一起疼,命這麼好,竟然不知惜福!要知道啊,小甜甜一出生可就沒爹沒娘的,多可憐啊……在孤兒院長大,要什麼沒什麼,小小年紀就得去作傭人,簡直跟『阿信』一樣可憐……」
又來了,每次我不聽她話時,照例又拿小甜甜的故事教訓我一番,這次還扯到阿信,有完沒完啊?媽媽一自說自話就沒完沒了,絲毫不顧我愛不愛聽。
「媽,妳離題了。」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深怕她不再說安徽人的事。
媽媽瞪我一眼,繼續說:「記得大約十二年前,安老爺過六十大壽時,宴會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宣稱是安老爺的孩子!這就已經夠離譜了,結果更離譜的是,安老爺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認了!當年你們三個才五歲,所以不知道,這件事鬧得可大了,安老夫人甚至負氣離家出走,安老爺還親自討饒求和才將夫人勸回來呢!」
「那麼安老爺在外頭有人嘍?」什麼情深意重,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
「誰都不清楚到底真相為何,安家人守口如瓶,我套過許多次都套不出話來。後來安老爺正式收養那名少年,就是那個安徽人了,唉,安老爺子的一生,竟毀在這少年手裡!」
沒想到他的過往竟是那麼富戲劇性,少年時期的安徽人會是什麼模樣?我想我或許看過……
很久很久以前……七年?八年?九年……
「妳又在數手指頭了!跟妳說過多少次別這樣,妳都不改!」媽媽罵著。
我楞著瞪視自己不規矩的雙手,羞愧地將之收到身後藏起。
他那場半路認親的戲我根本毫無記憶,小時候我一定曾見過他,或許還一起玩過,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以前曾看過他……」
「妳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啊,那時妳太小,不記得是很正常的。」媽媽聽了忙接著說,每次提到我失去的記憶她就會很緊張。「為什麼妳不想我接近他?」
媽媽支吾了半天才回答:「我說過他這人身上帶煞,他才來沒多久,安老爺和安夫人就先後棄世。唉,那麼健康樂觀的老人家,竟才活了六十多歲,正要享福的時候,卻因為這小子的出現弄得名譽受損,家庭不睦……」
「可是我看安家的人都很喜歡他嘛。」我提醒媽媽。
「哼!這小子身上不只帶煞,還有種魔性,會吸引旁人親近,田恬妳千萬別被他勾去了!」
媽媽的這個理由實在太過荒唐,我不禁啞然失笑。
魔性?莫非這正是我忘不了他的原因?
「妳要相信媽媽的直覺,別理睬那個人!」媽媽再接著說。
「噢。」我敷衍的應了一聲。
心裡卻自問:真該聽媽媽的話嗎?媽媽從來都是愛我的。
可是我卻無法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因為蟄伏已久的魂魄一旦甦醒,任憑我怎麼努力都無法不讓之依附在他身上。
或許我真的中了魔法吧!一種名之為愛情的魔法。
***
「南生,那個大明咒沒用,再換一個來!」
體育課,我和南生背靠背互相拉筋,南生力大無窮,用力將我扯過去,害我差點慘叫。
「輕一點啦!」我喃喃罵道:「下手不知輕重會害死人的!」
「我說田恬啊,」南生語重心長地說:「這傢伙到底是誰,怎會讓妳這樣念念不忘呢?」
我停止拉筋,轉過頭來看南生,她一臉疑惑地盯著我看,等待我的回答。
「有機會妳一定見的到,現在先想辦法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每天晚上幾乎都想著他入睡,夜夜失眠,我快恨死自己了。
「唔……」南生低頭沉吟:「有種叫『刺劍之咒』的可用來避開異性糾纏,準備紅蠟燭和一把刀,點燃蠟燭,讓蠟油滴在刀面上,念著『休尼陀烈咚!』然後將要避開對象的全名用刀尖刻下,把施咒過的刀子保存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直到對方離開。」
「呃……聽起來好像有點恐怖耶。」我有點怕怕。
「方法我告訴妳了,要不要試就隨妳嘍!」南生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樣。
體育老師吹了聲哨,把全班集合過去量身高體重。我發現自己一點變化也沒有,仍是那樣長,那樣扁。
而南生竟然又長高了,現在是一七五公分。她站著的時候英姿凜凜又俊美無比,很多女生都投以羨慕的眼光。
我一點都不覺得高有什麼好,高也要像南生那樣高得比例均勻才好看,像我這樣,只能回家找老媽哭訴。
南生丟了顆籃球過來,叫道:「田恬下來玩吧!」
女生們看南生要玩籃球了,都興奮莫名,因為她打球的樣子很帥。
剛要下場就知道不妥,「那個」居然在這個時候來了!我尷尬地用眼神暗示南生過來,低著聲音說:「妳有沒有帶『那個』?」
「哪個?」南生絲毫不懂我的暗示。
「就是那個嘛!」時間緊迫,我著急起來:「我需要那個去廁所啦!」
「妳想拉肚子嗎?我身上沒有衛生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