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小可
我今年十七歲,和陶斯、安東尼同年,當初田、陶、安三家媽媽懷孕時,正值小甜甜漫畫連載期。而陶媽是日本人,芳名叫松平麗子,待產時因為思鄉情切,每個月都空運漫畫來台,住在隔壁的我媽和安媽也跟著看下去。
她們一看就入迷,簡直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三個寶寶誕生後,兩男一女,正湊的剛剛好,世上出了真人版的甜甜、陶斯與安東尼。
我們三個既然同年齡,為何陶斯和安東尼已經高三,而我卻是高一呢?和一般人七歲就讀小學不同,我九歲才開始上學,九歲以前的記憶是空白一片。
我不知道其它人的記憶可以回溯多久,對我來說,九歲以前的事我一概不知。安徽人大概就是那段時期被我遺忘的記憶之一吧,陶斯和安東尼可記得清楚呢,簡直把他當神在拜!
那天夜深後,大人們趕我們小孩子回家睡覺,自己則繼續喝茶聊天。
我很不願意離開,很想再問他以前的事,但我知道我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在他眼中,我不過是個小不點,跟閱歷豐富的他比起來,太過生嫩。
那夜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拚命回憶過往,可是想的頭也痛了,卻想不出一點蛛絲馬跡。腦中迴盪的,是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話語,他的笑……
我感到恐懼,可說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害怕,怕他就這樣常駐我心,怕我再也忘不了他……於是隔天我再度頂著貓熊眼向南生求助。
「南生,妳心底會不曾常常放著一個人,念念不忘?」
「田恬,妳心裡有了忘不了的人?」我這位好友何其乖覺,馬上響應。
「是啊,真可怕,我無時無刻會想到這個人耶!感覺就好像……」
我搜索著形容詞,南生卻拍一下桌子斷然回答:「就像被下咒了一樣!」
「對對對!這種說法真是人貼切了,南生妳真行!」
「嘿嘿,謝謝妳的讚美,那這會兒妳打算怎麼辦?」
「南生,」我低頭沉吟。「有沒有方法讓我不再想這個人?」
「如果真是被下咒,那就同樣用咒法來對付好了!」
「可是我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中了咒語或魔法,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這種荒唐事,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少惹為妙。
「沒關係啦,反正妳現在心神不寧,唸唸『靜心咒』或『冰心訣』什麼的,可能有點幫助。」南生煞有其事地說。
我還冰心訣咧!當我沒看過武俠小說是嗎?但南生可是魔法社的社員,說不定真的有那麼幾路招數可以幫我。
「那請妳幫我找找,無論什麼方法我都願意試,只要那人不再來纏我!」其實他又何嘗纏過我?是我管不住自己的一顆心,硬要去想人家。
「絕對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她拍胸脯保證,我卻有所托非人的感覺。
***
社團活動的時間,我都早早開溜,以免傷心。
我口中念著南生教我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咩吽」,快樂地踏步回家。
這樣我就可以不想他了吧!呵呵,他再也不會來騷擾我了,我是我,他是他,毫無關係的兩個人,我其實可以不想他的……
打開籬芭門,卻發現有個人正在安東尼家的庭院上納涼。
我家和安家只隔一道牆,而且還是「花牆」,牆到腰那麼高,我可以清楚看見那人頎長的身軀,睡臥在涼椅上,臉上還蓋了頂寬寬的草帽。
那是誰?我的心突然跳快了兩拍。
突然一陣強風襲來,吹走那人的草帽,帽子飛呀飛,竟飛到我的手中來。
我再定睛一看,是個!我心心唸唸想要忘記的人,就在咫尺之遙!或許因為有牆隔著,也或許因為他尚未醒來,我並不感到緊張害怕,只覺得整顆心竟為了莫名的驚喜而悸動。
他抬起手來揉揉眼睛,整個人坐起來,睜著一雙矇矓的眼尋找帽子,原本往後梳的瀏海蓋下來遮住額頭,顯得非常年輕。
那樣子,真是難以形容的……可愛!哈,我竟會覺得這樣一個大男人可愛,想起來心裡就很愉快。
終於他看到了我,眼睛在一瞬間變得清澈起來,他低低地說了聲:「嗨!」
我的心情竟因為他的一聲「嗨」而變得十分高興,這種打招呼方式,表示他並不將我當晚輩看待。我舉了舉手上的草帽,告知他不用再找了。
他向我走來,我將帽子遞過去的時候他對我露齒一笑,那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大男孩,很難令人相信他居然是安東尼的叔叔。
「徵人叔叔您今年到底幾歲?」忽然我衝口而出問了一句話。
「唉!」他苦著一張臉無奈地說:「妳這聲叔叔聽得我耳朵好刺,其實我今年不過二十五,都被那兩個小子左一句叔叔、右一句叔叔給叫老了。」
「那我要怎麼稱呼您才是?」原來他這樣年輕!我聽著不禁微笑。
「隨便妳愛怎麼叫都成,」他也朗朗一笑,態度自然隨和,對我就像對平輩一般。「不過還有一點,別再用『您』了,聽起來渾身都不舒服。」
「那我叫你阿力巴好了!」想不到什麼好的,胡亂搪塞一個。
他聽了之後又綻開一抹笑,我忽然感到一陣窒息,差點無法呼吸,他笑起來的模樣真是太過俊美了。
「有什麼典故嗎?」他微微抬高眉毛問。
「漫畫小甜甜裡,安東尼有個叫阿力巴的舅舅,他可是人財團的年輕總裁呢!你是安東尼的叔叔,那我也叫你阿力巴好了!」
「哈哈!」他撥撥額前的頭髮。「我可不是什麼總裁,我只是個浪人。」
「浪人」兩字讓我的心猛然一動,彷彿有種東西被觸及了,聽著他爽朗的笑聲,心臟好不由自主狂跳。
昨晚的他,顯得那麼孤高寂寞;現在的他,竟是那麼親切自然,無論是哪一種,反正都極端地吸引我,令我完全喪失自制力。
唵嘛呢叭咩吽……我喃喃念看大明咒來定心神。
「妳在念什麼?」他問。
「呃……大明咒六字真言啊,聽說可以排除俗念,清心斷慮!」
我說得煞有其事,其實念這個咒語,只是要自己別再這麼在乎他罷了!可是今後恐怕需要更強的咒語才成,大明咒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
「妳知道咒語的意思嗎?」
「不知道。」南生怎麼跟我說,我就怎麼跟著念。
「梵語的意思是『皈依摩尼寶珠』。」
「你連梵語也懂?」嗯,用「你」這個字果然感覺比較舒坦。
「略通,『唵嘛呢叭咩吽』的意思是摩尼寶珠,後來被信徒用來祈求往生極樂世界時所唱頌的咒語。」他說到後來像是快要笑出來了。
「啊……我只是念著好玩的……」我慌忙解釋,心裡暗罵那個臭南生亂教我唸咒語,我又不想那麼早往生!
「持這個咒語的人,多想擺脫輪迴之苦,看妳小小年紀,莫非也想及早超脫?」他一臉正經地說道。
噢!誰來幫幫我脫離這種宗教話題?我的頭快要痛死了!
一抬眼看他,卻發現他滿眼笑意,只是隱忍著不發罷了。我頓時有點生氣,他分明是在整我嘛!太過分了!
「是啊,反正人本來就會死,早死晚死不都一樣!」
他聽了神色為之一變,那一瞬間,我真的感受到他的心情,他因為我說的話而心痛。
「難道我說錯了嗎?」不忍看他如此澹淡的神色,我輕輕地這樣說。
他歎息一聲,連歎息都非常好聽。「小小年紀,別輕易說生道死。」
「我不小啦,我已經十七歲了!」我怕他把我當小孩子看,逞強著說,卻沒想到這樣只會令我看來更加幼稚。
「是啊!妳今年十七歲了……」他的話語中有我聽不出的感情。
「我以前,真見過你嗎?」我再問。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
「怎麼我一點都不記得?你走的時候,我和安東尼他們幾歲了?」
「大概十歲左右吧。」他的手托著長出鬍渣的下巴,一副認真思考樣。
「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為什麼安東尼他們記得而我不記得了呢?那幾年我到底是活到哪兒去了?」我有些氣惱,拿起手來用力敲頭,想敲出遺忘的過往。
他的手伸過牆來,抓住我的不讓我再打下去。
溫暖的,粗糙的手,寬寬的手掌圈住我細細的手腕。
我又呆住了,低著頭透過睫毛看著他,見他一臉不忍。
「別這樣,管他過去如何,過去就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
「可是我想知道過去!」想知道你,想知道以前我們有何牽連……
他放開握著我的手,順勢滑下來,輕輕撫著我的面頰,那種麻癢感覺,直直戰慄到我的心坎,我的呼吸急促起來。
「妳有無想過自已為何不記得了?」他垂著眼看我,表情仍然充滿心疼。
我咬咬唇,忿忿地說「就是忘記了我才要問哪!可是你們沒一個人肯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