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蕭心華
拋下她離去。事實上自己的身世和艾美是差不多,只是她之所以寄養在奶奶家,是因為媽媽
在生下她時難產而死。
和艾美認識的第一天,她們就打了起來。她那時七歲,艾美十歲,因為她還有爸爸不是
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艾美看不順眼,老是欺負她。每次爸爸來看她時,艾美就會將爸爸送
的洋娃娃、玩具搶去玩或是故意弄壞;她們一直到爸爸因公殉職去世後,才結束戰爭。那年
她十五歲,國二暑假,艾美十八歲,高中畢業。二年後,艾美離開了。
扁陰似箭,歲月如梭,她們都已老大不小了。算算年紀,艾美也卅歲,她廿七歲。
艾美打破沉默,打量房間四周,開口說著,「這麼落魄,到台中幾年了?該有小數目存
款吧?換個地方住。」
「一個人過習慣了,要那麼大的房間做什麼?而且我是東飄西蕩的,沒有固定的工作,
做膩了就到別處。」紫織五年來一直換地方,工作也是從高雄、台南一直到現在落腳的台
中,都有她走過的足跡。一年前才換了這個出版社的工作,但她得跑外面做推銷,時常也
中、南、北三地跑。
艾美倒是很覺得訝異,嘖嘖稱奇,對她另眼看待。「什麼時候我們的唐大小姐也做起粗
活了?好好的有人養得起你,偏跑出來闖江湖。」以前她就很嫉妒紫織,有伯伯、叔叔、奶
奶、嬸嬸疼,隔壁鄰居也是,說什麼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沒媽媽。她也是沒了媽的孩子,
卻被人嫌棄,小學時背後一堆閒言閒語,說她的媽媽跟男人跑了,卻沒人憐惜她。
「大學一畢業,奶奶去世後,我就搬出來住了。」紫織不願一直賴在大伯家,他經商失
敗後,實在沒必要增加他們的負擔,況且幾個堂兄弟妹們還在唸書,她不好意思繼續留在那
兒,雖然他們沒說什麼,但她知道那是因為奶奶尚在世,他們也不能說什麼。她慶幸能讀完
大學課程,完成學業,這都是爸爸存下來的,讓她無後顧之憂。
艾美對周家沒什麼深刻印象,記得的也都是那些不好的。
「你沒有男人嗎?」她環顧四周,沒有男人的味道。
「一個人不是很好嗎?幹嘛束縛自己。」紫織早已不知什麼是愛情,多年前心已死了。
艾美看她側向床上,趴伏著,拉了毛毯蓋上,閉上眼睛。
她難道不知自己長得美嗎?皮膚漂亮得沒有瑕疵,上帝對她實在太厚愛了。在奶奶的葬
禮上看到她時,也嚇了一跳,那個瘦骨如柴、矮小乾扁的身材已不復存在,蛻變成一個甜美
的女孩,如今五年後再見面,高挑出眾的臉蛋足足可以當模特兒,挺直的鼻樑,深遂的眼
眸,睫毛又長又翹,嘴唇是優美豐滿吸引男人一親芳澤的類型。艾美摸摸自己已稍呈疲乏、
缺少彈性的雙頰,她們才差三歲嗎?
那一頭直而及腰的長髮,柔順的垂在她背脊上,她看得出來,它們很柔細。
「你用什麼保養頭髮?」艾美看自己的已是焦黃分叉。
「什麼?」紫織張開眼睛,「頭髮?我哪有時間?連美容院都懶得去。太長了,是嗎?
提醒我該剪了。別吵我了,讓我睡覺。」她看一眼睡在手臂上的頭髮,才發現真的太長了。
她一下子又閉上了眼睛,頭髮的事暫且丟一旁,睡覺比較重要。
艾美看她又沉沉入睡。上帝真是不公平,對她太仁慈了。她的一切,從小到現在,紫織
擁有的,她都嫉妒,一直是她的眼中釘,她極盡可能的去破壞。瞧她能夠安穩的睡著,自己
卻要在夜晚時分,還得出去賣靈肉換三餐飽。
艾美想起了杜平,她恨他,死也恨他。杜平把她賺來的全花在別的女人身上,死了,一
毛錢也沒留給她,還拖了一大堆債,更讓她拖著一個小孩。
這些年來,她都以唱電子花車女郎和清涼秀賺取生活費和還債,有時晚上到酒吧當陪酒
女郎,當然免不了和客人有肉體的接觸。
在酒吧她無意間碰到了高中時曾有過接觸的狄士超,現在已是大公司的老闆,半年來她
一直和她有親密的接觸,他有意要她當他的情婦,供錢讓她花用,她心動了,可以脫離出賣
肉體的夜生活,只是她身邊還有一個文郁,總不能告訴他她有一個孩子,難得上天降下來的
貴人要養她,怎可放棄?
狄士超要到香港去,也要她和他一起去,她已答應了。所以她想到了紫織,將文郁托給
她照顧。
艾美四下看看這個房間,實在太簡陋了。她走向衣櫥,一個衣櫥?很懷疑它能吊幾件衣
服,她打開來看,果然如她所料,沒什麼可以看的,T恤襯衫、牛仔褲……,旁邊放置一張
書桌,擺著一面鏡子,化妝品也只有到化妝水、面霜、一隻口紅,一副眼鏡。桌上凌亂沒有
整理的調查報告書表……,真是太簡單、太不可思議了,她懷疑自己會安於過這種單身孤獨
的生活。
紫織也二十七了吧!她沒有需要、慾望嗎?一個女人生活裡沒有男人,對自己來說是太
乏味了。人生沒有了樂趣可言。
九點一到,鬧鐘準時的響了起來。
紫織從床上跳起來,衝進浴室。
她出來時,艾美躺在她床上。她抽出一條粉紫色髮帶套在頭髮上,化妝水、面霜往臉上
一抹,塗唇膏,換上已準備好要穿的T恤、牛仔褲,再戴上眼鏡,坐在地板上穿襪子。
「你這樣子去上班啊?」艾美皺眉看她。
「有什麼不可以?」紫織從衣櫥拿出一件外套。
「難怪沒有男人看你一眼,我不記得你有近視,戴上人多土啊!」「眼鏡是防止引導男
人性犯罪,長太美了,沒辦法。我若肯的話,早就是少奶奶了。」她說的有一半是真的,其
他的事情她不想提起。
「什麼狗屁話?」艾美嗤之以鼻,心中不是味道。
「不信就算了。」紫織衝她一笑,拿起資料袋放進背包褒,提醒她說著,「休息而已,
別討價還價。出去時,把門從裡面鎖上,關上就可以了。好了,我要上班了。」看看手錶,
用跑的十分鐘可以到公司,不會遲到。
她關上門,留下艾美母女。
***
紫織很早就下班,和同事分開後到中華路逛逛,順便吃晚餐。
當她看見三樓有燈光時,她的臉倏地氣得一陣青一陣白。艾美還沒走嗎?
她一口氣衝上二樓,打開了門。只看見文郁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沒有看見艾美的人。
「你媽媽呢?你們為什麼還不走?」這麼小的房間一眼望去,沒有地方可以躲著。
文郁頭轉向她看一眼,又把視線放在螢光幕,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她走了。」
「走了——?你呢?為什麼沒一起走?」紫織哇哇的嚷叫了起來。
「我是她的累贅,會礙著她的。」文郁雙眼盯著電視畫面,口氣是不以為然的。
「難道就不會礙著我嗎?」紫織為之氣結。唐艾美竟敢這樣對她。
文郁不發一話的從地板上站起來,拿起背袋和小行李箱,走向門口。
紫織見狀,拉住她。「你要幹什麼?」
文郁只是冷眼看她,瞪著她,「我去警察局,他們會收留我。」
紫織被她那個眼神,看得心寒。「你媽教得真好,用這套來嚇我。我輸給她了。你去給
我坐回去,不准再嚇我。」紫織不禁懷疑文郁是不是受了艾美之指使來威脅她的。她投降
了。
文郁走回原來她坐的位子,將背袋放下,行李箱任它躺在地板上,看著她,「她說你一
定會收留我的。」
「為什麼她這麼說?」
「她說你很笨,頭腦簡單,會氣得哇哇叫,然後心軟。我看也是。」
笨。艾美說這種話?原來她早已預謀設計好的。
「拿去,她說給你的。有一半是我的生活費,裡面有三十萬。這個她說讓你看。」文郁
從背袋裡拿出存摺和取款卡及一封信給她。
紫織將信飛快迅速的看了一遍,一把怒火冉冉上升。三十萬讓她照顧文郁,而自己卻和
男人跑去香港。
「你媽媽不要你了,你怎麼一點也不難過?」紫織奇怪的看她的表情,一副無所謂的樣
子。
「習慣了。」她聳聳肩,淡然冷漠得沒有一絲感情。
紫織驚愕的看著她,她還是個小女孩,卻沒有小女孩的天真活潑、純真的笑容,可以說
是難以瞭解的,毫無感動可言。
「文郁,你多大了?」
「十歲。」
十歲?老天吶!艾美是怎麼教養她的女兒?
紫織不禁想起她和艾美初見面時,艾美也是這個年紀,但她卻能用攻擊人來表示她的憤
怒和怨恨。
紫織不禁在想,文郁的平常生活是怎麼過的?她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鼻子一陣酸。
「她說你是愛哭蟲,太弱了,溫室的花朵。」文郁大人樣的口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