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香綾
湖裡的水有這麼髒嗎?
佇足,她轉身跟他把布巾要回來擦了又擦,還是一身的髒,索性拿他的袍子當抹布。
「把外衣脫下來也許好一點。」李豫提議道。
柳雩妮看看四下沒什麼人,這傢伙大概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禮她,沉吟了下,就褪下外衣——哇!連裡面的素服都給染成黑的,這是……
「怎麼回事?」李豫翻開她的外衣裡層檢視。「墨汁!你在這上頭寫了些什麼,密密麻麻的?」
「不要你管。」柳雩妮趕緊把衣服搶回來,以免敗露她才疏學淺,混吃摸魚的真相。
「這就是趙三太子的藏寶圖?」他促狹地問。
「那女人把什麼都告訴你了?」那麼她一定也不會錯過抹黑她的機會。柳雩妮心頭的一把火,猛地熊熊竄燒起來,指著李豫的鼻頭就是一頓臭罵,「你是幫著她來抓我回知府衙門問罪的吧?虧你還自詡英雄好漢,是非曲直沒弄清楚就忙著助紂為虐,欺負弱小善良老百姓!」
「你指的是我還是你?」李豫被她啐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一聽說她落水,馬上惶急的趕來相救,這叫做助紂為虐?她和卓家蓉之間想必有什麼誤會。
「到那邊再找找看。」五、六個官差打扮的漢子來勢洶洶地朝這邊來。「捉不到活的,死的也行,否則回去大家都交不了差。」
柳雩妮循聲望去,那群在岸邊粗聲粗氣吆喝的官差,其中有一兩個曾到過吟風別院,錯不了,準是知府衙門派來的。
她把一雙利眼轉向李豫,怒氣盈然地緊抿小嘴。
「憑我,需要帶這一大群烏合之眾出來當幫手?」李豫已經能夠理解她的恨意所為何來了。「跟我回去,我保證沒有任何人可以動你一根寒毛。」
回去做什麼呢?就算她甘心當個小妾,有了卓家蓉這樣的正室夫人,將來她在吟風別院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與其仰人鼻息苟且偷生,不如靠自己的力量,起碼活得自由自在。
柳雩妮環顧四下,左有惡狼,右有猛虎,看來她今兒必須使出非常手段,加上超好的運氣,才能為自己另開生機了。
湖面上一艘畫舫,距離這兒不遠,如果閻王爺肯手下留情的話,也許她可以殘留一口氣漂浮到那兒,尋求協助。
「再耽擱下去,你會著涼的,快,披上我的衣裳,跟我回吟風別院。」
柳雩妮堅決地搖搖頭。「原本我對你還抱著一絲希望,但你的所做所為實在令我傷透了心。」話一說完,立即轉身縱入水中。
「雩妮!」
***
夕照如血,湖面波濤如頃,輝映出絢爛的鄰光。
立於畫舫前頭的船夫見到一個纖弱的黑影子,掙扎撲近船緣,不斷拍打船身,然後不知攀住了什麼,她整個的浮現水面。
是個女孩?
他忙命人傳報給船內的主子。「有人落水!」
頃刻間,不止船上,連岸上都人聲鼎沸,一片混亂,眾說紛雲。
柳雩妮一身水淋淋地被搭救上船,衣濕體寒,僅剩的裡衣黏貼著肌膚,像是剛脫胎的嬰孩。
「姑娘請跟我來。」船家好心地提供乾淨衣裳讓她換洗,並遣丫環送來一大碗熱呼呼的薑湯,給她驅寒用。
這船艙內好美,簡直像個小型的樓宇,佈置得華麗又雅致,所有的陳設都極力顯示其高貴和不凡,美輪美奐得教人目不暇給。
這想必是官家的畫舫,才能有如雲的婢女忙碌地進進出出,將她款如上賓,讓柳雩妮看得張目結舌。
「這位姐姐,請問……」
她才開口,婢女立即應道:「什麼都別問,待會兒我家主子自會接見你,趁這空檔,不如吃點東西,歇息歇息。」
「您家主子貴姓大名?」再怎麼樣也不能連救命恩人是誰都不知道呀。
「他姓左,是朝中有名的左探花。」婢女望著她,忍不住讚道:「你真美,這襲香色絹綾紗裙正適合你。」
「紅兒,」艙口有人喊著,「柳姑娘梳洗完畢了嗎?主子請她到中艙奉茶。」
柳雩妮心口忽地卜通一跳,興起不祥的預兆,那位左探花怎會知道她姓柳?
「柳姑娘,請。」
被動地跟著那叫紅兒的婢女掀簾而出,寬敞的船身共有五個廂房,上艙一個,中艙三個,底艙一個,還兼著伙房。
時近掌燈,畫舫內外閃閃爍爍燃著燦亮的碧羅紗燈,益加顯其富麗堂皇。
那位左探花負手臨湖而立,聽到她入內的聲音才徐緩轉過身子。
呀!好俊朗的男子。柳雩妮忍不住一陣無聲的低呼。
「久仰了,柳姑娘。」左探花用一種有別於對陌生女子的異樣專注和細究的眼神凝向她。
「你認得我?」他不會剛好是那該死的李豫的親朋好友吧?
「是的,是他要我把船開到此處等候。」左探花不解的眸光換成了喜悅的激賞,嘴角綻出儒雅的笑紋。
「李豫?他早料到我寧可喪身湖底也不願回頭?」他從什麼地方讀出她心裡的秘密?
「不,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情景,但,他不得不防。他說,你是一個從不按牌理出牌的特殊女子。」
他又笑了,這人真愛笑,每說一句話就笑一回。雖然他笑的樣子很好看,但笑多了,就變成一種令人難堪的嘲弄。
「所以,你現在打算把我押回去還給他?」柳雩妮癱垂著雙肩,頹喪地盯著左探花。她拼著最後一口氣,以為絕地逢生了,沒想到又是功虧一簣。
「他人就在這船上,也許我該請他出來,讓你們當面把誤會解釋清楚。李兄!」
柳雩妮陡見到他,方才浸泡在水底的苦寒和淒楚又臨身而上。
李豫面無表情,只疑惑難解地望定她。
「跟著我有這麼痛苦嗎?」他不能理解女人細膩的心,和諸多的顧慮。她逃走,沒半點理由呀。
她咬咬牙,只遲疑了一下,便矮身跪在左探花面前。「今兒雩妮的生死全憑您一句話。讓我跟著您,無論為奴為僕,我必當盡心盡力伺候您。」
「雩妮!」李豫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你已經是我的人。」
「不要再說了!」她力歇地吶喊著,「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要回吟風別院。」除了「他的女人」之外,她什麼都不是,如果他真的愛她,就不該讓她扛著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
「你不願當他的女人?」這肯定是違心之論,左探花道:「須知跟了他之後,你就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鳳凰再風光也不過是一隻鳥呀。「我不稀罕。我這一生的幸福不讓旁人左右。喂,左探花,」她突然話風一轉,「你到底收不收留我?」
「我……」朋友妻不可戲,儘管他兩人尚未成親,但君子也不可奪人之愛呀。
「要是你不肯收留我,那麻煩借過一下。」
「你,你要做什麼?」李豫和左探花不約而同地驚問。
「投湖嘍。」不然呢?捲起兩邊袖管,她大大方方地露出白替的藕臂,並彎身把裙擺撩到膝上,一副視死如歸地踏上船緣邊的木箱。
「雩妮!」李豫委實氣不過,在左探花驚異的注視下,一手把她扯過來,緊緊擁抱著。
在他強壯的懷抱中,一股暖意倏乎而上,滌去她所有的淒寒。
「跟我回去,我娶你。」
***
李家兩老從沒如此暴怒過,因為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獨子居然愛上一名卑微的丫環。
即便他們對柳雩妮的印象不壞,她還有恩於他們,但丫環終歸是丫環,婚姻是講究門當戶對的,烏鴉豈可配鳳凰。李豫的行為,讓他們想起多年前那樁不名譽且不愉快的往事。
這次他們非堅持到底不可,千萬不能讓水靈珊的舊事重演。
李老爺子不但撤了柳雩妮擔任李柔教師的身份,還擅自作主請來一名杜秀才取代她的位置。
在晚膳中爹娘子三人,顧不得有卓家蓉在場,爭執得不歡而散後,李豫把自己關在長恨樓,喝起悶酒來。
他是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自小倍受榮寵,從不曾體驗過為五斗米折腰,或為一文錢逼死一條英雄漢的困境,因此他把上蒼給予的所有眷顧均視為理所當然。
是故他始終不能懂得柳雩妮芳心的憂戚孤寂,執意求去的無奈。
桌上的酒已經全部告罄,他仍無醉意,思緒甚且格外清明。
從沒這樣溫柔堅毅過呵!愛一個人,保護她、呵護她、讓她安穩無虞,放心的為自己所愛,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
因為有愛,他才能在她的需要上看見自己的責任。明白了這層道理,他心中驀地海闊天空,欣喜不已。
「爺,卓大小姐求見。」趙嬤嬤佝僂地立在門外。
「告訴她,我已就寢。」今夜除了柳雩妮,他誰也不想見。
「伯母說,你一向晚睡,今兒何必例外?」卓家蓉不請自來,又不等傳喚就直趨長恨樓,是仗著李卓兩家幾十年來深厚的交情,以及李家二老的特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