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香綾
「有眼不識泰山的大爛貨,看清楚本姑娘是誰?」她用力把下巴抬得跟那大漢的額頭一般高,再把眼珠子瞪瞠成銅鈐,以便凝出一點氣勢來。
「你……是誰?」很抱歉,大漢從她這張們臉上只看到美美水水的五官,其實他的啥子東東也沒瞧見。
「沒見識!」她厲聲啐道,有模有樣地宣她臨時想到的偉大身份,「我乃前朝趙三太子的貼身丫環趙雪艷。」
「真真……嗎?」大漢兩眼一亮,狐疑地往她上上下下打量。
據江湖傳參口,前朝三太子於十七年前,將一筆從湖南運往西疆的五十萬兩軍餉劫下,就埋在景陽廟西兩百步遠處,準備日後起義之用,但出師未捷身先死,那筆巨款從此成了武林中人爭相奪取的寶物。但傳言畢竟只是傳言,幾年來,不知有多少江湖中人前去挖寶,卻統統空手折返,至今,仍沒有人親眼見過那匹銀兩。
「大哥,別聽她胡說八道,趙三太子都已經七老八十了,他的貼身丫環怎麼可能長得那麼年輕貌美?」大漢的手下提醒他。
「說的也是。」大漢往她身上瞧了又瞧,見她一身粗布衣衫,美則美矣,但和富貴兩字則一點也攀不上關係,故而轉身把刀子指向老翁。
「你,把錢拿出來,否則我就殺了她。」
「喂,人家那麼大一把年紀了,你還搶他,不覺得很過份嗎?」她要命的正義感又跑出來作祟。
「搶劫還有怕過份的?你先給老子滾一邊去,待會再跟你算總帳。」大漢對她的趙雪艷身份仍是半信半疑,因此既不想傷她,也不肯放她走。
「他們要搶的是我們,你就先到角落去,以免受到無妄之災。」老翁挺善良也挺有擔當的。
「是她傷了你家小弟,冤有頭債有主,你就把她抓走吧。」那位冰山美人難得開一次口,每一次開口就把柳雩妮推向危險的境地,當真有夠壞心眼。
「家蓉,受人點滴當報以泉湧,這節骨眼你豈可一再落井下石,恩將仇報!」老婆婆愀然不悅地說了句公道話。
「伯母請別誤會,」卓家蓉道:「您瞧這女子嬌嬌弱弱,怎可能用一根木棍打傷一個人?她才剛進茶館,這群土匪就跟了來,我們怎麼知道他們不是一夥的?」
「這……」她分析的也不全無道理呀。
「哈哈哈……這就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大漢譏笑道:「喂,我看你就別管閒事,哪邊涼快哪邊納涼去吧。」
「我相信這位姑娘不是那種人。」老翁斬釘截鐵地駁斥卓家蓉的質疑。「你們想搶什麼就搶什麼,只要別傷了人,尤其是這位姑娘。」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老翁這幾句話對柳雩妮是相當受用的,她沒別的優點,就是憨勁十足,傻膽很夠。靈機一動,問那大漢,「你真甘心這輩子只當個毛頭小賊,混跡在這市井之中?」
「當然不是。」就算是他也不會承認,小搶可以怡情養性,大搶可以平均社會財富,有什麼不好?「這只是我們暫時養家活口的行為,相信有朝一日——」
「今兒就是你一生中千載難逢的『有朝一日』。」她拋出的誘餌顯然頗見功效,大小毛賊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看。
「你看……」她微微掀起上衣的袖口,露出一截密密麻麻的文件又迅即掩覆住,這是她趁眾人不注意時胡亂謅的,料想這群匪類識不了幾個大字。「沒騙你們吧?這就是趙三太子的遺書。」
此言一出,眾人莫不一陣驚愕。
「有了這個,你幹麼不趕緊去把那票巨款取出來?」
「缺乏幫手呀,你瞧我弱不禁風的樣子,若不找個講義氣的人相幫襯,就算讓我找到了錢,兩下子還不落到歹徒的手裡。」
「說的也是。」那莽大漢也不想想,他自己就是如假包換的「歹徒」,還點頭如搗蒜。
「大哥,別上了她的當,她這也許只是唬弄咱們的。不如咱們先搶了這兩個老的,把這女的抓起來當人質,再押著她去挖寶,就不怕她搞鬼了。」
卓家蓉一聽對方要抓她當人質,立即臉露不豫之色。
「大膽!你們知不知道我爹是誰?」她撐著腰,驕橫地叱道:「卓知府,你們不會不認識吧?」
那個卓知府?柳雩妮嚇一跳,原來李卓兩家有意結成姻親,怪不得李豫不分清紅皂白,人家說什麼他都信,硬將她屈打成傷。
嗄!「狗官的女兒?」莽大漢脫口道。「那就更是非搶不可了。」
「什麼?你們……」沒給她再次撒潑的機會,幾名大漢抄起傢伙,首當其衝的便是卓家蓉。
柳雩妮本來是眾矢之的,多虧卓家蓉把她老爹搬出來轉移目標。
「老伯伯,老夫人,抱歉了,不是我不肯幫忙,我實在是自身難保。」語畢,她身子疾閃,避過刀劍,縱出窗外。「啊!」
這茶館的後頭居然臨著湖,天吶!
***
「你會娶她嗎?」
柳蔭低垂的午後,習習涼風薰得人心頭一陣舒爽。左探花今兒前來純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呢?」李豫眉宇間飛揚著跳脫的神采,這是長久以來左探花所不曾見過的。
「那麼我今日將無功而返。」左探花一直很欣賞他出脫常軌,背棄禮教的處世態度,好似生命中沒有任何事情足以羈絆他的喜怒哀樂;不像他,他是十足的孝子賢孫,從小就在被要求中長大、求取功名、結婚、生子……中規中矩,永遠不出差錯。
個性完全相斥的兩個人,能相處融洽,實在是因為他太珍惜,也努力想保有這份友誼。
「順便把卓姑娘一起帶走如何?」李豫斟了一杯新釀的春茶遞給他,自己卻無心品茗。
「她是伯父、伯母邀來的貴客,你好歹見她一面。」
「徒然浪費時間,見了面又如何?」李豫倏地斂起笑容,面上呈現憎惡表情。
「事緩則圓。」左探花歎道:「太過拂逆伯父、伯母的好音心,恐怕他們也不會輕易答應你的要求。」
李豫頓了下,旋身轉向左探花,面帶嘲諸。
「才說你是我的知己,這會兒又變成路人甲了。」他十六歲離家出外,至今十數寒暑,幾時行事需得徵詢旁人的意見?
他踱向左探花,一手搭著他的肩膀,露出詭笑。「君子有成人之美,何妨送個人情給我。」
「你不會又想像上次一樣?」上回他把水靈珊接回吟風別院,也是他幫忙一手遮天,一口圓謊,最後紙包不住火,害得自己被李豫的爹娘訓得狗血淋頭,這種慘痛的經驗,他可不想再嘗試一遍。
李豫狡獪一笑。「放心,這次容易多了,她人已在我身側,你只需幫忙破除藩籬。」
「我要先見她一面,確定她值得我再為你兩肋插刀。」左探花對李豫這位神秘的「新歡」簡直好奇極了。
「行。」兩人甫起身跨出門檻,張大姐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爺,不好了,雩妮她,她……不見了。」
「雩妮是誰?」
來不及回答左探花的問題,李豫已然奪門而出。
***
不是說好心有好報嗎?怎麼她才剛剛大行善舉就慘遭滅頂?
她不諳水性,怎麼辦?身子直墜水裡,猛地灌進好幾口水。柳雩妮拚命划動兩臂,希望能爭取一點時間,抓到根枯木或樹枝什麼的,足以讓身體浮出水面。
就在她臨要放棄之際,空中突地拋來一條繩索,精準地套進她的身軀,將她徐緩拉上水面。
「嗨,很不幸,我們又見面了。」李豫以潛藏慍怒和危險的星芒睇向她。
柳雩妮陡見是他,慌亂地扯掉繩索,重新沒入水中,當縮頭烏龜。
李豫也不阻止,情知她撐不了多久,就會知難而出了。
果然,不到片刻,她已氣喘吁吁,筋疲力竭地伸出雙手求援。
「你怎麼知道我……」湖水冷涼,柳雩妮只覺眼前一黑,連把整句話說完的力氣也無,即連打了幾個噴嚏。
「杭州城不大,吟風別院更小。要找出一個仗義相助我爹娘的人,並非難事。」拋給她一條乾淨的布巾,雙眼盯著她一瞬也不瞬。
「你是說,那對老伯伯、老婆婆是你爹娘?」世上哪有那麼不湊巧的事,冤家偏逢路窄,不想遇見的人全碰在一起了。
李豫頷首一笑。「多謝你仗義相助。」
「免了,要不是拜你那個傲慢無理,不可一世的未婚妻之賜,我也不至於成了落湯雞。」
「未婚妻?」他不解。
「甭裝了,我全知道了。總之算我活該倒霉遇上你,放心啦,我不會跟你索求財富名份,只希望你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你誤會了。」
「無所謂,反正我今天是無論如何都要跟你斷得乾乾淨淨。不要跟來哦,否則我要叫嘍。」
把布巾丟還給他,柳雩妮逕自往相反的方向疾步而行,一面走,衣服下擺一面流淌出烏漆抹黑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