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仙兒
她當時聽不懂娘話中的意思,但這些話卻像生了根般的在她心頭盤踞下去,想忘也忘不了。後來慢慢長大了,她才逐漸瞭解。就像被針刺到了,那種疼痛只有自己能瞭解,旁人永遠也不能知道自己的痛;除非他也被針刺到了。
所以她只要管好自己,不受任何的傷害。疼痛就可以了,其餘不能掌控的事就別管了,利人利己。
而最能使自己不受傷、不疼痛就是少欲少求。沒有慾望、沒有渴求,人就不會想獲得什麼東西;若不想得到什麼,也不會因為得不到而痛苦了。如同她的名字「無心」;既是無心,這世上又還有什麼能傷得了她呢。
加上娘也讓她讀了許多關於生死玄學的書籍,使她看清了生命的無常;況且人活在世上是受苦時多、快樂時少,而快樂又大多建築在自己或別人的痛苦上,也脆弱得有如易碎的水晶,虛幻得有如短暫的泡沫,一下子便消失了;那快樂消失後,因為自己已嘗過了快樂的滋味,再遇上痛苦時只會更痛苦罷了,那不如做一個不知道快樂、痛苦的人,對所有事不會有任何感覺。
所以她用一雙冷淡的眼眸看這人世間,讓自己的心如冷凍結冰的河流。世間上的任何事都無法引起她的喜怒,這樣她就能永遠保持冷淡無心的境界,也就能無喜無憂了。
當然這事說來簡單,做來非常地困難。人有七情六慾,她也一定會有發怒、委屈、傷心的時候,但是經過修煉,她心中的波動已是一次比一次來得小。現在她雖然無法說自己是心如止水,但這世上已鮮少有事能讓她心動了。
常無心走到屋子旁的大樹下,靠著樹幹望了會天空,慢慢地閉起眼睛。不特別去想什麼,她讓自己腦裡是一片清明,感覺很舒服。
常無心不知道自己閉眼了多久,直到聽見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才打開眼睛。
喜姑滿頭大汗地抱著一包東西,常無心看得出那是米。邊宮太偏遠了,加上是個冷宮,所有的米糧、衣布、日常用品都要走上好一段路,到管事那兒領取,沒人會送來。這一來一往要花費不少時間精神,所以霞姑、喜姑平日會在後院子種菜、養雞,自給自足,除非是一些無法自己取得的必需品才到管事那兒領取。常無心走近喜姑,輕喚了聲招呼。
喜姑看到常無心後,清秀的臉龐露出疲倦的笑容,點點頭。雖然是婢女,但喜姑、霞姑兩人也是女官出生,長得秀麗貌美。喜姑一口氣將米搬到了廳堂才放下,捶捶酸疼的手臂對隨後走入的常無心高興說道:「小姐,喜姑明白你今天要來,特地去領了些白米回來,晚膳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好吃了。」
「喜姑,謝謝。」常無心淡淡地點頭說謝,比起娘的冷漠;喜姑和霞姑更像是她的親人,但她也只會冷淡地點頭表示謝意。
喜姑笑笑搖搖手,再度抱起白米走向廳後,將白米搬回廚房,常無心也信步隨著走去。
偌大的廚房,除了一個被煙燻黑的爐灶。一張破舊的木桌。一個老舊廚櫃,幾個木盆、水勺外,就空蕩蕩的了,比一般百姓的廚房更加簡陋。
霞姑正蹲在地上殺雞拔毛,喜姑就將白米倒在廚房一旁的米桶裡。喜姑見常無心也跟著走入廚房,忙揮手要她離開。
「小姐,這廚房太髒了,不適合小姐來。小姐還是到外面走走看看,或是去陪陪夫人也好,別留在這兒,免得弄髒了。」
常無心輕點頭,轉身離開。娘在看書,最不喜歡別人去打擾,她還是別去。她步出屋裡往竹林走去,竹林後是個小山丘,爬過山丘,就可以看到一個大湖泊接著一條水流潺潺的溪流。這大湖泊容納了城外幾座大山上的泉水,再用人工辟出一條溪流,導引湖水流到皇宮裡的皓湖;皓湖也是由人工所鑿成,湖面寬廣,湖邊造景優美精緻,是宮裡皇上、后妃休閒的地方。
而皓湖源頭的這個大湖泊卻沒役無聞,因為地處冷僻,也沒人會來此,它就如同被人所遺忘的邊宮一樣,孤獨地留在皇宮裡的角落,讓時間淹沒。
不過也因為這地方冷僻無人,也充滿了清靜冷幽,常無心喜愛這樣的安靜,私自叫這湖泊為無名,無名配無心,是最為適合了。
娘不會因她每半年回宮一次就特別重視她,娘依然只做著自己的事,看書、彈琴、種花、養鳥,並不會多分出時間陪她;對她的態度始終冷漠寡言,母女之情淡得有如陌生人般。
幸而無心也練就了一身的清心寡慾,不覺得母女情淡有什麼不好,她總是能自得其樂。她很喜歡這無名湖,所以每回來邊宮時,總在這兒逗留最久,母女倆互不干涉對方,日子也是在平靜安詳中度過。
常無心一個人走到湖邊坐下,時序正值入夏,酷熱逼人,而這兒因有樹木、湖水,卻清涼得有如秋天。
寂靜的林子裡,蟲鳴鳥叫聲聽得最為清楚。她靜靜地聽著,無表情的臉孔感覺不出她的情緒起伏,但她單薄的人影卻和這片清幽之地融合成一體,好似她天生便屬於這裡,不再是凡塵俗物了。
常無心自湖邊回來時,霞姑、喜姑已經準備好一桌的晚膳,但能說是好菜的就只有一盤雞肉,其餘是野菜、草菇,和每人一碗的白飯。
喜姑看到常無心回來了,開心地喊道:「小姐,坐下吧,要用膳了。」
常娩英也在霞姑的伺候下走到大廳,四人在桌前坐下。因為人口少便沒有尊卑之分,大家一起用膳。
在常娩英舉箸開動後,其餘人才開始吃飯。
不過用膳時間一向也是靜悄悄的,常娩英不開口,另外三人也不說話,眾人安靜地將晚膳用完。晚膳後,常娩英和常無心在廳裡喝茶。
「宮裡有什麼事發生嗎?」常娩英喝了口茶,隨口問起。
喜姑忙開口回答:「有,我到管事那兒領米時,聽到大家都在談論西武國世子來訪的消息。傳聞西武國的世子這回來宮裡是為了選太子妃,這件事已經傳遍宮中內外了,皇上還特別宣召了蘭字輩的四位公主和談宰相的小女兒,容御史的千金入宮。眾人都猜測西武國世子會從中選出的最可能人選便是金鳳公主。
傳說皇上有意和西武國結為親家,將金鳳公主許配給西武國世子,以保兩國永世和睦相處呢。」
所謂蘭字輩的四位公主,分別是韋王爺的女兒蘭庭、蘭香公主,和寅王爺的女兒蘭娟、蘭雲公主。她們都是赫連敬峰的侄女,和赫連盈兒是堂姊妹的關係。
常娩英聽到這消息後,本是冷漠的面孔多了抹深思。她想了想後,轉頭看著女兒。「你也近二十歲了吧。」
常無心點點頭。
「你養父母有幫你找對象了嗎?」常娩英又提。
常無心搖搖頭。她的身份特殊,誰敢為她做主婚事呢。
皇上要她以平民身份長大,就隨意指派個宮內管事為她找養父母收養她,剛好那位管事有個遠親是京城外的獵戶,就將她交由這對獵戶夫婦撫養,每個月宮裡再貼那獵戶夫婦一些銀子,當是撫養費用。她養父母明白她的身世,不敢真將她當成是親生女兒,加上養父母自己也有兒女了,所以對她是非常地客氣有禮,就像是在人家家裡做客一樣;在養父母家,她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小姐年紀這麼大了,實在也該為小姐找個婆家才對啊。」喜姑插嘴說道。
常娩英眼神冷峻地看了喜姑一眼,似在責備她多嘴。
喜姑馬上閉起嘴不敢再多話。
「二十歲,說來也該要配婚嫁了。」常娩英自言自語地低喃,臉上神色卻陰沉冷凝,讓人不寒而慄。
常無心看到母親這樣看似關心卻更像在算計什麼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不好的感覺,讓她莫明地恐懼。
常娩英再抬頭仔細地看了看女兒。女兒果真是生得美麗無雙,比起自己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她一身的冷漠氣質比天真可愛的女子更讓男人感興趣,一定能引來大眾注意的目光。
常無心見母親一直看著自己,心中的疑慮更深了,不安感也在擴大。不過,就算她有心事也無人可以傾訴,加上四周的人對她總是客氣疏遠,她又看多了生死無慾的書籍,自小便練就一臉的面元表情,不管遇上何事她都要自己冷淡以對。
常娩英注視著女兒好一會,然後放下手中茶杯。
她站起身,淡淡地丟下話:「回房休息吧。」就緩步走回房間。
霞姑、喜姑對夫人這樣摸不著頭緒的舉動已經習慣了,而常無心縱使心有疑問也不會問出口。因為娘不說的事,她也問不出結果的。
「小姐,你的房間奴婢收拾好了,小姐也回房休息吧。」喜姑對常無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