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夏雨寒(蘇緹)
沒多久,布幔的後頭響起美妙的悠揚琴聲,然後細而綿長的女性溫柔嗓音幽然而現。輕輕的、靜靜的,一點一滴地隱沒又忽現,如香上的煙,繚繞得愈來愈高,愈來愈高。然後慢慢散逸,散逸在空氣中,在每個人心神中迴繞。
整個庭院裡靜然無聲,每個人都豎起耳朵醉心地聽著這人間悅耳的天籟。就連文聲也漸漸被吸引,暫時拋下懊惱的一切,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但,這美妙的聲音好熟悉,真的很熟悉。
袁振卻睜大了眼,滿是皺紋的臉上散發出興奮的光彩。就是她了,她絕對符合皇上密旨中的條件。等等,她的面貌不知如何?袁振突然想到,發急地想看看布幔後的才女,是否貌冠群芳。
他趕緊揮了揮手招來知縣,命他拉開布幔好方便他一窺佳顏。
知縣無奈,只好為難地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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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
湘雲著急地看著知縣一寸寸拉開布幔。
她可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拋頭露面,即使司徒大哥不會在這裡瞧穿她的真面目也不可以。
可是,她又不能停止彈琴,也不能停下她的聲音去喝止他。所以,她只能坐在那兒乾著急,甚至彈錯了幾個音。
但,布幔還是開了。
驚鴻一瞥中,她似乎看到了司徒大哥在下頭,那個她日夜心所牽繫的人兒。她不知所措地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的臉孔繼續彈琴。
也許是她看錯了?沅青不是說他討厭這種宴會,絕不會參加的嗎?或許她剛剛看到的是幻影,是她思念太甚所造成的。
為了求證,她悄悄地抬起頭,望向剛剛那個位置。
她的臉刷地變白,顫抖的手幾乎彈不出聲音,發緊的喉嚨再也發不出聲。哦,老大爺,是他,他真的在這裡。
然後她看到文聲的臉漸漸因了然而冰凍,她看到他霍然站起來,不顧別人瞠目以視的目光就走了,就這麼轉身步出她的目光。
哦!不。
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這下他絕不會原諒她的欺騙,而她將再也見不到他了。
「鏘!」琴弦斷了。
琴聲嘎然停止,她的聲音也隨之而斷。但她不在乎,只是木然地瞪著眼前這一切。
「我們謝謝馮姑娘。」司儀趕緊出聲補救,知縣也連忙拉上布幔。
但一切都遲了,太遲了。
湘雲俯身在琴上痛哭,如雷般的掌聲掩蓋了她的嗚咽。
「對不起。」知縣輕輕碰著了她的頭髮,「對不起,我不該拉開布幔的,嚇著你了吧?」他和藹地說。
湘雲搖著頭,仍在哭泣。
不,不是的。她哭是因為文聲,是因為她那絕望的愛。她無聲地吶喊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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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文柳有點可惜地看著布幔被拉上,嚥了口氣,他意猶未盡地說:「太可惜了。」
「是呀!」旁邊的客人也跟著附和,「才女就是才女,才藝一流,連容貌都歎為驚人。」他讚賞著。
司徒文柳點點頭:「罕見的美人,令我多想傚法東漢光武帝一般,也自誓來個『娶妻當娶馮湘雲』。」他低低一笑,眉宇間流露了幾許認真。
司徒成光坐在對桌,正因侄子的無禮離席不悅著,一聽到兒子這句話卻大為驚喜:「文柳,你此話當真?」他趕緊問,深怕這是兒子無心的一句談笑。
司徒文柳卻點頭:「如何?爹難道不喜歡馮姑娘進門?」他嚴肅地問,頗有一副為佳人力抗到底的派頭。
「不,當然不是。爹高興都來不及呢!」司徒成光急忙辯正。
「恭喜司徒老爺喜事將臨。」
「賀喜司徒家將逢大吉……」
一聲聲此起彼落的恭賀逗得司徒成光嘴都合不攏。
終於,兒子終於想要成家了。想到以往的那些日子裡,全家人想盡辦法為他找對象,而他卻拚命推托拒絕,挑三撿回的。弄得全家不得安寧,深恐二十五年前那道士所言將會成真。但,如今不用怕了,兒子成了家就不用怕他會離開了。他呵呵開心地笑了。
司徒文柳雖也在笑,但笑容中卻有著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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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懷的憤恨、怒氣、失望混雜,文聲只覺得情緒惡劣,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各種難堪的事。他是無所謂,但他可不想在今夜丟司徒家的臉。
所以他選擇離開,因為他需要空間來緩和心情,需要寧靜地想一想剛剛發現的驚人事實。
哈!他那個「雲弟」竟是個女娃兒,竟是岳陽人人稱讚的才女——馮湘雲。真是見鬼了,他怎麼會盲目得看不清她嬌麗的臉龐根本不屬於男子,清細的嗓音分明屬於紅粉佳人。
而他還直道是她太嬌生慣養,是個茶來張口、飯來伸手所養成的白嫩貴公子。哈!滑天下之大稽,他真是最蠢的呆頭鵝。
他苦笑地自嘲,在這知縣府內少見人跡的後花園裡,他坐在陰暗的樹陰下仰頭望著皓月,苦澀地整理心情。
但,為什麼呢?
她是個黃花大閨女,又是個千金大小姐,為什麼她要跟著他,甚至不計一切手段?他想起第一天在吉祥賭坊裡她的請求及在迎香閣裡她不顧一切的決心。
總該有個理由吧?
會不會是她喜歡上了他?他暗忖,隨即又哈哈大笑,怎麼可能!
他是個人人輕視的敗家子,整大不學無術地晃蕩,講話又難得一句正經。
除非她是腦子壞了,才會看上他這種人。
深深吸了口氣,他排除了這個可能。但不可否認,他是真心期盼這種事實發生,即使近乎不可能。
不過,他的心情倒是緩和了不少,怒氣漸漸平息。
想他這段日子還煩惱自己對她的「不正常」迷戀,還蓄意躲開她,不理她捎來的種種信息,結果……
這下可好了,事實證明他正常得很,他高興地想道,但隨即又黯然,因為她是個名門閨秀,他是惹不起的,而且對方可能也不會讓他惹。
唉!他歎了口氣。多想以煥然一新的面目去追求她,但時機卻未到。而他那個該死的堂哥又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認命地乖乖娶妻生子。
就算他能等,湘雲能嗎?
搖搖頭,他陷人悲慘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迴廊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你傻瓜呀!為了那種男人竟然在眾人面前哭。」馮雲罵道,拉著妹妹的手,腳步不停地往後院走來。
湘雲抽泣著,帶著嗚咽的嗓音破碎地說:「放開我,我要去找他。」
文聲一驚,陡然坐起身。是湘雲,他不禁豎耳細聽……
「除非我死。」馮雲咬牙道,「你和沅青都是傻瓜,那個男人有什麼好?你們竟然……一個為他失了清譽,惹來一身花名;一個為他心碎,日夜憔悴。真是天殺的笨蛋。」他狠狠罵道。
「你不瞭解,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湘雲低泣地試圖解釋。
「住口。」馮雲厲喝,在一個房間前停住,「我自己有眼睛,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真相。」他恨恨地道,「反正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絕不讓他再靠近你和沅青一步。」
打開了房門,他使勁一推,把湘雲推進房內。然後他關上了房門,落上了大鎖。
「哥,你想幹什麼?」湘雲拍擊著門,急急嚷叫。
「你給我乖乖的待在裡面。」他大聲地說。
「你要把我一個人孤單地丟在這裡?」湘雲驚呼,更著急地拍打房門。
「我會去找小紅過來陪你,待會爹會來帶你回去。」他說完後轉身欲走。
「那你呢?你要去哪兒?」湘雲趕緊又問。
「喝酒。」他說,「我要把全身的怒氣澆熄,才能理智地面對你們這一對天字第一號傻瓜。」他重重地說。
文聲看到馮雲氣沖沖地大步離去,也聽到湘雲努力的求救轉為認命而至放棄。
他遲疑著,猶豫著。理智叫他趕快走,趕快離開這知縣府;但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尖叫,尖叫著要他打開門去見他心愛的人兒,去問她是否真的為他心碎,日夜憔悴。
慢慢地,他終於無聲無息地來到門口。看著那把大鎖,他運起氣來集中於手掌,使勁一捏,門板應聲而開。
湘雲聞聲一驚,從低泣中回頭。在微黃的燭光及外頭皎白的銀輝下,她彷彿看到司徒大哥熟悉的身影。
「我是不是快死了,竟然看到他的影子。但他是絕不可能再見我的,他恨我,他恨我……」湘雲哭聲變大,索性趴倒在桌上任淚水氾濫成災。
文聲心疼地看著她。她真的瘦了很多,是為他嗎?他期待是,所有因她而起的憤恨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悄悄地,他來到她身旁。輕輕地,把手放在她聳動的肩上:「我不恨你,所以……別再哭了。」他以少見的溫柔說道。
湘雲猛抬頭,看進了文聲充滿柔情的雙眸。但朦朧的雙眼卻仍顯露不信:「我真的快死了,我不只見到他的影,還聽到他的聲音,我一定病得快死了,他從來不曾那麼溫柔地叫我。」她繼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