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夏天
「那一天,我趁他送飯進來的時候,用偷藏起來的叉子刺傷他,然後頭也不回的拚命逃跑,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而且他瞪著我的眼神,好像認不出我是誰……好可怕……不要!不要捉我!讓我走。讓我走,藹—藹—」陷人當時情境中的拾露開始尖叫嘶吼,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居然掙脫了少野的懷抱,連滾帶爬的逃向角落,表情夾雜著恐懼、驚慌和狂亂迷惑。
「喵喵、喵喵!看著我!」少野一把攫住她,扶著她的雙肩大聲呼喝,試圖將她帶回現實。「看著我!我是少野,你不認得我了嗎?」
拾露一直搖頭,淚水奔流而下,身體劇烈顫抖,明明已經無路可退,卻拚命往後退,彷彿想融入牆中,好讓別人再也看不見也找不著她。
「沒事了,他不在這裡,沒有人會打你。你很安全,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你,乖……」少野將她擁人懷中,附在她耳邊不厭其煩的重複著安撫性的字句,任由她的眼淚濡濕他的大片衣襟。
好半晌,拾露的情緒總算由崩潰邊緣慢慢恢復正常狀態,哭號逐漸轉成微弱的啜泣,終至無聲。
「對不起。」恨在他懷中,她小小聲的說。
「傻女孩,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少野疼惜地捧起她的臉,動作輕柔的為她找去滿臉淚水。
兩人在牆角依偎而坐。
「小時候,有一次跌倒受傷了,因為不想擦藥,我一直瞞著媽媽沒說。」在一片沉默中,少野突然開口,聊起小時候的一段往事。「過了好幾天,傷口發炎化膿,到了半夜,我開始發高燒,幸好媽媽及時發現,趕緊帶我到醫院打消炎針、上藥,否則可能還會有更嚴重的併發症。很多時候人受傷了,以為不去理它,久了自然會好。其實不是這樣的,傷口一直都在,它會惡化、會愈來愈痛,也許還會感染,變得更糟,但是只要用對了藥,傷口漸漸會癒合,時間一久,只會留下一個疤。生命中向來壞事多過好事,悲傷多過快樂,如果我們一遇到壞事就逃避,只會加深心裡的創傷,總有一天,舊傷會累積成無法挽救的新傷;如果能夠鼓起勇氣去面對,不管傷口再大、再痛,總會有癒合的一天,也許偶爾還會想起那時候的痛,但是痛的感覺已經成為過去,而經歷過這些苦難磨練,人只會變得更勇敢、更堅強。」
望著專心聆聽的拾露,少野除了滿心的憐借、不捨,還有更多打從心底的無言讚許和敬佩。
「我知道你一定聽得懂我的意思,因為你是我見過最最勇敢的女孩。」擁地人懷,少野認真地說道。
拾露點點頭,淚眼之中綻放微笑,雙手輕輕地環繞上少野的頸項,回應他深深的擁抱。
如果可以,她祈求這一輩子再也不要放開手。
第五章
剛踏出車門,孟遷便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
少野光著腳丫子坐在門廊前看書,拾露枕靠在他的大腿上沉沉而睡,她半由著身子,整個人縮成一團,姿勢活像只小貓。
他一隻手和她的手交握,另一隻手則捧高了書專心閱讀,書影正巧為她遮掩去炙人的八月驕陽。
孟遷好笑地忖著,嘿嘿!向來有「現代柳下惠」之稱的少野,居然會和個女孩親密地相依相偎,這可有趣了!
孟遷雙手斜插褲袋,閒適地踱步走近他們倆。「唉!早知道小鎮醫生的工作就是每天伴著美女、曬太陽,怎麼說我也非考上醫學院不可!」
「你不辭辛勞地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就是專程來取笑我的嗎?」放下書本,少野對老友露出微笑。
「你說呢?我還不至於鬧到沒事找事做吧!」孟遷挑了挑眉。
「這我可不敢肯定。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正巧是全世界最有這份閒情逸致的人。」
「去你的!你這不知感恩的王八蛋,要不是我這苦命人為你奔波賣命,整天和外頭那群狡詐的商場老狐狸勾心鬥角,你哪能這麼好命地躲在鄉下蹺著二郎腿享清福!」
少野笑著,閃避他的當頭鐵掌,這一動,驚醒了熟睡的拾露。
拾露揉揉惺訟睡眼,忽然見到身旁站了個陌生人,馬上彈跳起來,一溜煙躲到少野身後,探出頭,好奇地盯著他。
像是為了因應酷熱的夏日,盂遷的頭髮削得極短,搭上濃眉大眼和滿面的陽光笑容,令人不由得感染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自然愜意氣息。
他穿了一件V字領的灰藍色針織背心,底下搭配寬鬆的卡其工作褲,身高比少野略矮了點,但身材精壯結實,加上曬成了均勻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像是個酷愛戶外運動、成天往外跑的人。
「別怕,阿孟是我的朋友。」少野一邊對拾露解釋,一邊伸展開手臂,擋住盂遷的探頭探腦,並對他說道:「喵喵很怕生,你別嚇到她。」
「我?」孟遷一臉無辜的反指自己。「嚇到她?我說這位大哥,拜託你別亂扣罪名、冤枉好人行不行?我一句話都還沒說耶!還有,『喵喵』是什麼阿貓阿狗的鬼名字啊?」
拾露一聽,馬上睜大了眼瞪著他,美麗的臉上是不悅的表情。
少野拍了拍她。「喵喵不喜歡你批評她的名字,你要自己閉上嘴呢,還是要我進屋裡找捆膠帶封了它?」
「好、好,算我倒霉,真服了你們這對活寶!給我個機會重新來過行不行?」
孟遷斂起嘻皮笑臉的樣子,作作正經八百,極紳士地朝她行了個四十五度的鞠躬禮。
「親愛的喵喵小姐你好,在下姓盂名遷,不過,我和那個為了寶貝兒子連搬三次家的秀逗孟母絕對沒任何親戚關係。初次見面,敝人深感榮幸,往後請多多批評指教。」
他逗趣的自我介紹詞讓拾露忍不住噗哧一笑,也學他作勢地拎起裙角,腳尖向後點,學了個官延淑女回禮的標準姿勢。「你好。」
她話一出,孟遷馬上猛拍心口,裝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不得了,我的聽覺系統沒出問題吧?我還在想,少野這傢伙不知道上哪裡騙了個這麼漂亮的啞巴妹妹回來,原來你會說話啊!」
少野早就對老友插科打渾的一流功夫見怪不怪,一點也不以為意。「阿盂跟我從高中就認識了,他這個人最愛開玩笑了,你別理他。」他笑著對拾露說道。
「你們是同學?」拾露一雙大眼睛好奇的在兩人間流來轉去。
「不算,阿孟大我一歲,是高我一屆的學長。」
「別提了,你這小子幾時喊過我一聲學長,讓我過過學長癮了?」孟遷嗤他一句,轉向拾露。「他呀,高中的時候鋒頭可健了,功課棒、運動行,人長得帥、脾氣又好,隨便笑笑就迷倒一整班花癡女。當然啦,俗話說『物極必反』,這小子愈紅,就有愈多人看他不順眼,老實說,我就是那群看他不爽的人之一!」
「真的嗎?」拾露睜大了眼,一臉興致勃勃。
「當然羅,我們還付諸行動,打算好好海扁他一頓咧!」既然有聽眾捧場,孟遷就講得更加賣力。「不過,不知道是他太能言善道,還是我們太草包,我們一群掄拳頭、拿棍棒的凶神惡煞,居然比不上他那張伶牙利齒,他三言兩語就把一群惡漢全收服了,最後事情和平收場,我不但沒揍到他,還跟他成了死黨,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奇怪幄!」
「有什麼好奇怪的?說得我好像會什麼邪術、妖法一樣。」少野笑笑,隨手撿起書往屋裡走去。「快進來吧,免得你又要罵我不懂待客之道,來了那麼久,連杯茶也沒得喝。」
「算你這死小子還有點長進!」孟遷的大掌朝他一拍,隨即笑咧了嘴。「其實呀,我這個人最隨和了,你給什麼我就喝什麼,只要別逼我在大熱天還喝你的招牌熱可可就行了!」
***
「啊,這才是正宗的『夏天的好滋味』!」啜了口沁人心脾的冰啤酒,盂遷一臉心滿意足地癱坐在沙發上。
少野端著馬克杯,杯裡裝的仍舊是他情有獨鍾的熱可可。「你的職業病又犯啦?
連喝杯啤酒也不忘想新的廣告詞。」
八年前,少野因為投資買賣海外基金和股票賺了不少錢,於是在大眾傳播系出身的孟遷提議下,兩人合資開設了一家廣告公司「Creative」。
幾年之間,靠著幾支令人耳目一新的優秀作品,「Creatve」由廣告界的新秀躍升為金字招牌,不但業績蒸蒸日上,推陳出新的創意更是有口皆碑,屢獲幾座廣告大獎的肯定。
打下穩固的基礎後,隨著業務需求量的增大,公司因此擴充改制,近一年還加人股票上市運作的行列。
少野雖然擁有一半股權,但對管理經營、頭銜職位一概興趣缺缺,便和盂遷達成共識,他既不掛名也不干預,公司事務一律由孟遷全權處理,他只要負責出錢、領紅利,樂得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