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蔡小雀
他心下一痛,想拭去她眉心緊攢著的痛楚,卻又頹然地搖了搖頭。
公堂之上以法為尊,不論兒女私情,他再怎麼震驚心疼……此刻他的身份是八府巡按,立場不能動搖更不能稍加偏頗。
他強自捺下惶急與心痛,面色一整,「史老闆,本官收到了一份狀紙,指控你們史藥錢賭坊設局坑陷善良百姓,以至其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並且涉嫌以異種熏香控制賭客,致使賭客身陷賭場無法自拔……可有此事?」
她睜大了眼睛,忍不住衝口而出,「見你個大頭鬼!」
所有的人驚呼,不敢相信她竟然當面辱罵大官。
知府大人嚇得連忙跳了起來,指著她的鼻頭大聲叱喝道:「大膽刁婦,竟然敢辱罵巡按大人……來人啊,先押下去打三十大板再說!」
「慢!」子言大手一擺,深深地凝視著愛愛,眼底有著掩不住的失望,「你的意思就是不承認了?」
愛愛心口一陣陣絞疼,相識一場,難道他還不明白她的為人嗎?她像是那種設局坑人又用邪法控制人的妖女嗎?
尤其他一向深邃含笑的眸子此刻充滿了濃濃的失望之色,好像對她這個人完完全全不抱任何期望了……
他的眼神遠比他的言語指控更加錐心刺骨……傷得她鮮血淋漓,卻連個辯白的機會都無在
不管事實真相如何,他的心裡早已經對她判了刑了。
在他心中,她已有罪。
「你不過想要我承認,」她痛極反笑,眼底有著一抹瘋狂之色,「是不是?你只是想要證明你是對的,是明鏡高懸公正無欺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罪名要宣佈的,你乾脆一次痛痛快快都說了吧,我都承認!」
眾人愕然—
「愛姑娘……」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巡按大人會不會是誤會了,弄錯了?
子言胸口像是被火燙的鞭子狠狠劃過,他臉色也蒼白了起來,聲音卻兀自堅定冷靜,「史老闆,你誤會了,我不是存心要陷你人罪,只不過照證據辦事,若有冤枉你之處,你徑可以辯白……」
「辯白什麼?」被冤枉與誤解就像兩把鋒利的刀,狠狠插在她胸口,尤其這兩把刀還是她心愛的男人扎上去的……
「史老闆……」
「這份狀紙是誰狀告於我的?」她盯著他。
子言微微一怔,「槐樹巷的杜阿強,你可認得這人?」
「誰知道他是誰?」她依舊冷冷不屑地道。
這下子知府大人又忍不住了,氣得咆哮連連,「愛……呃,史老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平常本府看你也是個知法守禮的,沒想到你暗地裡幹下這樣的陰狠手段,現在巡按大人揭發於你,你非但不知錯認罪還三番兩次侮辱巡按大人,你可知道就憑這一點,本府就能將你重重治罪……」
愛愛已經豁出去了,她抬頭睨了知府大人一眼,「大人,是不是我們每個月的孝敬不夠,所以您趁這個機會發發火出口氣兒?真不錯,您這火兒發的正是時候,八府巡按是多麼大的官兒呀,隨隨便便一彈指都能夠幫您出了這口惡氣。」
眾人嗖地吸了一口涼氣,幾個賭場老闆像是看到了鬼一樣傻傻地瞪著她—她她她、怎麼把這事兒都捅了出來呢?
愛愛心一橫,反正橫豎都是死,光是君子言的一抹眸光,早就不知判了她幾個死罪了,痛徹心扉到極點,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你你你……你含血噴人!」知府大人臉都青了。
子言震動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瞥向知府,目光一閃,「這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回答的還是愛愛,她大聲地道:「巡按大人想找證據,我們賭坊裡還收著三年來孝敬知府大人的銀兩賬,還有知府大人親手簽收的單據……您想看嗎?」
子言目光如劍,知府頓時刷地矮了半截,顫抖著趴跪了下去,「稟稟稟……大人,下官、下官……」
「原來如此,」他玉面蒙上一層寒光,「這就是你千方百計要本官住驛館和府衙,幾次三番要本官慢慢兒來,緩著點行事的原因。」
愛愛冷著小臉,冷眼旁觀著知府大人像是被抽離了骨頭般軟癱在地。
他們經營賭坊雖然財源滾滾來,可也受夠了鳥氣,今日總算可以大大地出一口氣了,就算又被加上一條賄賂官員的罪名,她也甘願!
子言驚堂木一拍,高聲喝道:「來人,摘去知府的官帽袍帶,先行押下去,待本官取得物證後再行判決!」
「是!」左右如狼似虎轟然一聲,將嚇癱了的知府大人拖下去。
全場大快人心,只不過大家都還是憂心著,不知巡按大人會怎生判處愛姑娘。
「史老闆,」子言眸光閃過深深的痛楚之色,「對於杜阿強狀告之事,你……沒有什麼要辯白的嗎?」
她微顫了一顫,隨即硬下心腸,「沒有!」
子言痛苦地凝望著她堅定蒼白的小臉,咬了咬牙,星眸一閉,「杜阿強狀告史愛愛一案……經查屬實,證據確鑿……判史愛愛……罰金一千兩還諸杜阿強,並杖責……三十,罰銀三千兩……以敬傚尤。」
「是!」左右衙役轟然應道,就要上前拖抓愛愛。
圍觀的眾人紛紛驚呼—
「大、大人……」
愛愛小臉慘白,卻夷然不懼,昂然地抬高下巴,大笑起來,「哈哈哈……痛快!本姑娘長這麼大來還沒被杖責過,還是一次杖責三十……真是太痛快了!」
哼!肉體的痛比起心上那個流著血又痛徹人骨的傷口來,又算得了什麼?
眼見愛愛一臉從容,豪邁慷慨地被抓下去杖責,子言恨不能以身相代,他緊緊握緊了拳頭……痛苦得幾乎掐出鮮血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老天開了他一個多大的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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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愛被細心叮囑以軟轎抬回史藥錢賭坊,以往熱熱鬧鬧的賭坊此刻安安靜靜,盈盈和多多焦急地在門口等著,沒想到等回的卻是奄奄一息,滿股血漬淋漓的愛愛。
「愛愛!」
「愛姑娘……」阿東、阿西、阿南、阿北急急接過手來,小心翼翼地抬著她往樓上去。
衙役們歎了一口氣,好意地道:.「盈姑娘,多姑娘,愛姑娘被杖責了三十個板子……晚上可能會發起燒來,你們得快點去找個好大夫來幫她上藥診治,否則她的身子禁受不住的。」
被杖責三十板?!
盈盈和多多面色慘然若紙,「為什麼會這樣?」
衙役欲言又止,「唉,愛姑娘今兒不知道怎麼了,像是大受刺激,把好多事兒都給掀了出來,還承認了用熏香與騙局坑害杜阿強……這明明就不是她的原故,為什麼她要承認呢?那個瘋子賭是十年前被早已關門的「黑心賭場」給坑的,關愛姑娘什麼事兒……」
「又跟瘋子賭有什麼關係?」她們越聽越膽顫心驚,迷糊了起來。
「總之……噯,我也不明白,還是等愛姑娘清醒之後你們再慢慢兒問她吧!」衙役們搖著頭走了。
多多哭了起來,「都是我,我早該攔著她別讓她上堂的。」
「不,是我。」盈盈聲音冷靜,嬌容卻是一片慘然無色,「我是史藥錢管賬、管事的,這件事責任在我,應該上堂的也是我,不該是愛愛被刑罰成這樣。」
阿南咚咚咚地跑了下來,急慌慌地道:「盈姑娘,多姑娘,你們快點上來呀……愛姑娘她……不好了……」
「愛愛!」她們再也顧不得白責,飛快惶急地衝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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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皓月當空,悄星無語。
子言玉面煞白,幽幽地佇立在史藥錢賭坊的門口。
抬頭憑望,黝暗無人的賭坊小樓惟有頂樓處隱隱透出暈黃燈光……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她……現在好嗎?
子言止不住衷心傾心的思念與憂傷,癡癡守立在窗下……
一他知道,今日這三十大板打得奇重無比,愛愛此刻只怕是傷勢不輕;他多想衝上樓去守在她床邊身畔,緊握著她的手寸步不要離開了。
可是他不敢……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是杜阿強口中那般陰險狠毒的賭坊老闆,只是今日證據確鑿,就連她自己都一口承認了,以當時的情勢,根本不容得他再多做遲疑。
他痛楚地閉了閉眼睛,臉龐蒼白無血色,低低自喃:「對不起……我當時……別無選擇。」
他先前的判決雷厲風行,公正無私,怎可以對她就另眼相待?他身受皇恩,身負重任,有責任為百姓伸張正義與公道,不能因為兒女私情就壞了天理國法。
只是為何判決完了之後,他竟有前所未有的失落與惶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