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蔡小雀
「好漂亮的姑娘……」
「她也是賭坊的老闆嗎?」
「唉呀,你真是眼拙,她可是大名鼎鼎史藥錢的當家娘子之一,愛愛姑娘呀!」
「咦?怎麼愛愛姑娘也給傳來了?」
「究竟是什麼事兒?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聽說是八府巡按大人在明查暗訪之下,打算大大整頓賭風。」
「要整肅賭風嗎?那可就太好了,我家那個死老頭子天天背著我偷錢出去賭,任我怎麼罵、怎麼打都沒用,這下有巡按大人出馬,看那個死老頭子還敢不敢這麼囂張,賭到連家也不回了。」
「話說回來,這歷朝歷代好似還沒有聽過人肅賭的,巡按大人真會全面禁賭嗎?」
「全面禁賭?那以後想要玩兩把輕鬆輕鬆,就沒處可去啦?」
「噓……要升堂了,噤聲噤聲!」
參觀看審的百姓們擠成一團,拚命伸長了脖子想瞧清楚裡頭情況,卻被衙卒們以大棍擋住。
精神威武的衙役一字排開,水火大棍咚咚咚敲得山響……
「威—武!」
紅面大耳的知府大人搖搖擺擺地邁了出來,不過臉上的神情很快一轉,立刻對著優雅走出的人哈腰鞠躬起來。
「巡按大人,請,請。」
英姿颯颯,恂恂儒雅的子言一身簇新嶄亮官袍,黑眸炯炯有神,玉面沉靜地走了出來,肅袍端坐官案前。
「開堂。」他低沉有力地道。
「威—武—」
愛愛本來是叉著腰滿面期待,打算好好瞧瞧這個糟老頭子長什麼樣兒的,害她數來堡前前後後尋了近十天都找不到人,可是沒想到她一伸長脖子探看了過去,臉上的諷刺笑意倏然僵住了!
不……
她小臉倏然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老天爺不可能這麼殘忍,不可能,不可能會是他?!
只是任憑她怎麼絕望地祈求默喊著,事實還是這麼發生了—
「老天!」她慘然低語,面無人色,本能地蜷縮起身子躲到其他老闆身後去。
君子言竟然就是她口口聲聲要對付的生死大敵,那個打京城來的八府巡按觀察使……
就在她恨不能立刻蒸發消失在人間之際,子言卻沒有意識到這些,他端正嚴肅地開口—
「各位或聲父老,本官乃當今聖上御賜八府巡按觀察使君子言,特意查訪各城各府各縣的民風……這些時日在數來堡,本官走訪十二賭坊,見賭字栽害百姓性靈與家業之深,已達病人膏育之境,在痛心疾首之餘,決意大力整肅各大賭業……」他如電般的銳利眸子掃過了全場,眾人屏息,「還數來堡一個民富安樂、純樸清淨!」
他話聲剛落,圍觀的老百姓們忍不住歡呼鼓掌了起來。
說實在的,好的不能說沒有,但在這十二家賭坊中,多半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烏雜地,還有養打手的、坑人的、害人的……的確也有不少人深受其害。
但是平常官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百姓們更是敢怒不敢言,時日久了就得過且過,今日一聽到巡按大人鏗鏘有力的決斷,所有的人不自禁拍手叫好起來。
也著實該好好整肅一番了,把那些個烏煙瘴氣為非做歹的趕走。
愛愛身子微微一震,小臉蒼白如紙……
如果是在平日,她自恃著「優良商家」不欺不瞞不搶的本色,聽見這樣的話還會大聲叫好,因為和其他賭坊的惡形惡狀相比之下,她們史藥錢可是好太多太多了,但是現在的情況……
教她還如何能面色自若,如何能笑得出來?她腦中閃過在笑青樓裡聽見的,葛老闆邊打酒嗝兒邊神神秘秘說出—
……巡按大人乃是當今聖上極為器重的狀元郎,上奏了一篇《賭風之損害民風論》……皇帝特意封他為八府巡按觀察大使,監督並巡查有沒有賭風過盛,腐敗民心的城、縣,一律嚴加規範,若有不從者,先斬後奏……
……巡按大人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賭……最痛恨的就是賭……就是賭……
葛老闆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她腦際迴盪著,一次比一次嘹亮……
他最恨賭,而她卻是最能賭,還是賭界高手,賭坊當家娘子……
老天爺是在跟她開玩笑嗎?
只是在驚悸沉痛之餘,愛愛的胸口也緊緊地撕扯著,疼楚著……她感覺到被欺騙、被誆哄了。
他明明就是巡按大人,為何要讓她誤以為他只是個不諳世事的書獃子?她幾乎是全心全意地信賴他,一心一意生怕他給人拐騙了,她的一顆心……也已經不知不覺中全都系到他身上去了,現在……教她如何是好?
就在她芳心寸寸亂了的同時,幾名賭坊老闆已經大叫起冤枉了。
「大人哪,小的是規規矩矩地做生意,開賭場也是正正當當,沒有用不法的手段欺騙鄉親哪!
「是啊,大人您不能一句話就斷了小人們的生計,小人不服!
「對,不服,不服……」
子言淡淡一笑,眸光一一掃視過鼓躁的賭場老闆們,「本官豈是信口雌黃隨意誣蔑之人?楚老闆、楊老闆、張老闆……這是什麼?」
他眉尖微挑,健壯精明的捕頭立刻將三具賭具呈上。
「這可是你們賭坊專用的骰子?」他問。
被點名的三名老扳忐忑不安地上了前,紛紛檢查起自家骰子上的記號。
\"呃……沒錯,這是我們專用的骰子……大人,有什麼不對嗎?」他們盯著文質彬彬的子言,嘴硬地問道:「我們可沒動什麼手腳……』,
子言微一示意,捕頭拿起般子,宏亮揚聲道:「各位鄉親父老,這三種骰子都是巡按大人微服私訪,親身取得的,請眾位瞧瞧裡頭的玄機……」
捕頭微微一用勁、捏碎了般身,在眾人屏息注目中,小小閃著亮光的水銀滾落盤中。
「水銀!」眾人驚呼。
原來這骰子裡頭注了水銀,動了手腳。
「『賭』原是你情我願的一項博紅爭利遊戲,願賭服輸天公地道,」子言環視眾人,清亮公正地道:「可是裡頭動了手腳,就是存心坑陷害人,置賭客們於必輸之地……雖說賭客若不沉迷過度,就不會遭此詭計逼害,認真說起,兩方都有錯,但是賭場蓄意以陰謀詭計來坑害人,論國法天理皆不容……三位老闆,我可有冤枉了你們?」
楚、楊、張三個賭場的老闆眼見骰中手腳被識破,眾人義憤填膺到紛紛挽起袖子叫罵起來,不禁縮了一縮。
「小、小、小人們……」他們絲毫不敢迎視子言凜然的眸光,「……小人們以後再也不敢了啊……求大人網開一面,給小人們一次自新的機會吧……」
「來人,楚、楊、張三名老闆各杖責二十,並罰款三千兩銀,用以供數來堡鋪橋、造路,設置善堂與醫堂之用,也算是稍稍贖了些許罪孽,」子言驚堂木一拍,眸光如炬,「往後再有動手腳坑陷他人之舉,罰款數目往上追加,杖數也一樣……如此判決,你們可心服?」
楚、楊、張三人慘然相覷,卻也知道撿回了一條狗命,急急忙忙伏地謝恩。
子言雖然有心肅賭,卻也知道打遠古時期起,這賭字就是人類天性之一,只能規範而無法根除,所以今日整肅之舉也在著重於嚴加管束,而不是徹底根絕。
何況有官府監督著的賭場還方便管束,遠比明著禁止了,一卻暗暗轉人地下經營以至於無法無天到官府朝廷律法都難以督管得到。
子言手中握有實證明據,一一判決了十一家賭坊或輕或重的罪責與懲罰,公道廉明精準幹練,聽得圍觀群眾心服口服不已。
剩下最後一家,也是最大一家史藥錢賭坊,子言攤開了瘋子賭寫下的狀紙,沉聲地叫喚道—
「史藥錢賭坊的史大老闆……」
愛愛顫抖了一下,她小臉蒼白,卻是橫了心夷然不懼地排開眾人,直直來到他近前。
「史愛愛在此,巡按大人有何指教?」她臉龐雪白,眸光緊緊盯著他不放。
子言一抬頭,玉面瞬間僵愣住了,「……是你?」
她冷冷一笑,「可不就是我麼。」
他震驚地瞪著她,狀紙自修長的指尖溜了下來,「愛愛?」
「『巡按大人』,」她淒然一笑,咬著牙道,「咱們倆都想不到吧?」
「你就是史藥錢賭坊的當家三娘子之一,史老闆?」他不敢置信地凝視著她,胸口驀然一緊,「為什麼……不告訴我?」
老天,邂逅以來,在他心裡腦海裡纏纏繞繞著的……精靈可愛慧黯的愛愛,竟然就是「惡名昭彰」的史藥錢當家娘子。
「你不也沒告訴我,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巡按大人嗎?」她受傷地望著他。
「我……」他一時語結,眸光複雜至極地凝注著她。
所有的人都被他們一來一往的交談懵傻了,有些茫然地瞅著他們倆……
咦?是怎麼了?
「公堂之上不談私事,」她小臉蒼白,有力地叫道,「巡按大人,我們史藥錢賭坊向來經營合法,公公道道……不知巡按大人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