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前世今生三百年

第9頁 文 / 西嶺雪

    小李穿過竹林,抱怨著:「怎麼搞的,一轉眼就把你丟了……這位是……」

    我替他們倆做介紹:「這是我的同事李培亮,這就是我欠他錢的那個人……」這時我想起談了這麼久,居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笑一笑,主動伸出手來:「我叫張楚。」

    張楚。他說他叫張楚,是大學古文老師。

    好年輕的大學老師。好儒雅的青年。好英俊的張楚。

    或者,他並不算十分英俊,可是,卻絕對稱得上英挺,英氣勃勃,挺拔傲岸,傲岸之中,又有種儒雅的味道,如玉樹臨風,超然物外。而那種超然的氣質,是那樣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莫明地歡喜,從黃葉村回來的路上,一時沉默得神遊天外,小李問我話也聽不到;一時又誇張地活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話裡全無主題。小李幾次說我反常,我只是吃吃笑,不辯駁,也不解釋。

    晚飯也沒吃就同小李告別了,托辭說太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可是回到酒店,卻又興奮得睡不著,心裡面像有一整支隊伍在操兵似地,紛至沓來,熙攘雜亂。有個名字,擂鼓一樣重複地響起:張楚,張楚,張楚!

    發生了什麼事呢?這樣地心神不安,這樣地坐立不寧,這樣地情不自己,這樣地若喜還嗔。

    站在酒店窗前,我拉開厚絨的落地窗簾和輕薄的軟紗襯簾望出去,月光斑駁地篩落在庭院中,隨風輕快地跳躍著,是一隻隻洞悉秘密的精靈。

    風吹進來,我又想起張楚抽煙的樣子,煙使他的眼睛微微瞇起,有種無意地遠眺,帶著絲迷茫,又似沉思。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眼中的憂鬱便一掃而光,彷彿雨霽雲開,令人驚喜地帥氣明朗。他微笑,專注地傾聽,髮絲在風中微揚。牽起我的手時,那樣自然,溫和,如同兄長。那一刻,我真有種期待,可以就這樣,將自己的一生一世,交付他手中,隨他走去天涯海角。

    我驀地一驚,是嗎?在張楚牽起我手的那一刻,我曾經期待過永恆嗎?期待過一生一世的給予和接受,天長地久的長相依偎嗎?

    如果,如果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心思與盼望從此交付與那樣的一個人,該是多麼愜意美滿的事情!可以嗎?可以做這樣一個美好的夢,就此沉進愛河嗎?

    愛?這種不期然的心動,這種慵懶的溫柔,這種渴望交託的期許,就是愛了嗎?自童年的張國力之後,終於又有一個活生生的男子走進我的心,讓我瞭解到什麼是愛的感覺了嗎?

    是的,那是愛。如果這樣夜不成眠地念著一個人的名字還不算愛,如果這樣迫不及待地渴望下一次見面還不算愛,那麼,我真不知道愛情應該是什麼了?

    可是,我該怎麼告訴他呢?該主動表白嗎?還是等待著他也愛上我?我要怎樣才能再見到他呢?主動約會他?或者到他任教的學校去找他?總得有個理由吧?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送上門去,未免太不矜持了。會被他輕視嗎?

    我不知道該找誰請教,從來沒有試過戀愛,更沒有追求過男生,無法想像那該是怎樣令人心悸的一種往來。但是凡事都是有第一次的對不對?我終於是愛上一個真實世界裡的人了對不對?他總童年記憶中的張國力更真實親近,可聞可見,也更有可能性吧?經過了對張國力的7年的思念與等待之後,任何一個現實生活中的人都不會難得倒我了。我決定,要做一個勇敢的女孩子,對我喜歡的那個人,大聲地說愛。

    木燈籠燭光搖曳,我望著它輕聲說:張國力,我可以不再等你嗎?

    第五章

    宋詞和元歌是一對前世冤家

    風從打開的窗子裡吹進來,拂動白色的紗簾。

    如絮,如沙,掀動漫天漫野的迷茫。

    我在迷茫中寂寞地走,永遠的流浪,無邊的孤寂。有閃電劃破寂靜,撕裂的雲層中,一張美若天仙的臉。

    美,但是冷,不苟言笑,一付君臨天下的派頭,望著我幽幽地問:「為什麼這樣對我?」

    我一驚,驀然坐起,屋子裡空空如也,只有白色的窗紗在飄。是誰躲在紗簾後對我凝睇?

    木燈籠已經熄了。餘燼猶溫。

    我起身將窗子關好,翻個身再睡。

    剛閉上眼,那女子又來了,那張臉,依稀彷彿,像宋詞,也像元歌。

    元歌在暗夜中妖嬈地舞,妖嬈地舞,唇邊噙著一抹恍惚的笑,冷漠的眼神穿透了千古的黑暗,似嘲弄,似迷茫,長袖飛揚,身形如鬼魅,驀地一轉身,再回過臉來,已經面目全非,換作宋詞。

    宋詞定定地望著我,眼神憂殷絕望,聲音如泣如訴,仍然執著地問:「為什麼這樣對我?」

    我覺得疲憊,可是這次再也醒不來,由得她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盤問,將我折磨得滿身大汗。

    是電話鈴聲救我出苦海。

    元歌的聲音聽起來如早晨露珠般清亮悅耳:「唐詩,還在睡吧?可別忘了下午的會。對了,你的車子還在修理,不如我來接你一起去公司吧。」

    她的善解人意非常得我好感,於是欣然同意。

    拉開窗簾,才發現有雨,但不是很大,淅淅瀝瀝的,反而增添幾分春意。街邊的柳樹剛剛發芽,一片朦朧的新綠。但是過不了幾天,葉子就會暗下來,好像少女的青春,轉瞬即逝。

    朝花夕拾,其實紅顏白髮的距離並不遙遠,幻想與現實,也只在一步之間。我莫名地傷感起來。

    好在元歌很快到了,打斷了我的沉思。她今天的打扮與往日不同,濃妝,誇張的塑料耳環,帶披肩的大麻花緊身毛衫,肥大的牛仔褲上到處都是口袋和補丁,手裡還拎著把嗒嗒滴水的花綢傘,一頭卷髮張牙舞爪,像個小太妹。

    看到我驚訝的目光,她笑起來:「這樣不好看嗎?」

    「好看。」我由衷地說,「你穿什麼都好看。」

    真的,別人穿「三宅一生」是「矯情」,元歌穿則是「性格」;別人穿「乞丐裝」是「發神經」,而元歌穿卻顯得「夠精神」。這叫「天賦」,羨慕不來。

    我們先一同到酒店一樓喝早茶。

    元歌說:「不知怎的,我一見你便覺得親切,好像認識了幾輩子似的。」

    我笑:「有本著名的小說裡,男女主人公初次見面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知道,賈寶玉見林黛玉嘛。」元歌嬌笑,「賈寶玉問林黛玉:妹妹可有玉?妹妹沒有,哥哥便惱了,要砸玉。」

    我知道她指的是昨天我向宋詞借玉來看的事兒,沒想到現在還耿耿於懷,不禁笑了。

    元歌說:「我就想不明白玉有什麼好,石頭記罷了。古玉更不好,死人用過的東西,整天戴在脖子上丟來蕩去,像不像隨身附著個小鬼兒?尤其有種玉蟬,聽說是人死後塞在嘴裡封口的,也有人挖出來掛在脖子上說是當護身符,嚇不嚇死人?」

    我更加好笑:「簽約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玉是中國七千年文化的沉澱,什麼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的,說玉是一件斯文佩飾……」

    「那是為了投其所好、誘你入彀嘛!我不那樣說,你會相信我的誠意嗎?那時你是客戶,我當然只有順著你說。但是現在我已經當你是朋友了,自然就要說實話啦。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我鄭重宣佈,我是不喜歡玉的。」

    「你是不喜歡玉呢?還是不喜歡宋詞戴的那塊玉?」我拆穿她,「都說廣告公司的創意部和製作部向來是天敵,但是你們倆好像特別有仇。」

    「是她對我有成見,仗著自己出身好,有個當官的老爸,誰都看不起,處處與我為難。」

    「其實你也不簡單呀。」我讚她:「北京藏龍臥虎,機會雖多,競爭也最劇烈,能夠脫穎而出又坐穩位子,一定很不容易。」

    元歌苦笑:「那有什麼用?別人才看不到我付出的努力,都認為我憑的是一張臉。」

    「你是說宋詞?」

    「她明裡暗裡罵我是狐狸精。」

    「為什麼會這樣呢?」

    「秦歸田那個老色鬼嘍。」元歌抱怨,「他是公司副總經理,管人事的,每次招聘,見男的就板一板臉,見女的就嘻皮笑臉,有時候還突然摸一摸抱一抱,說是試驗女業員在面臨突發狀況時的反映。自從我進了公司,他就一直粘著我,有事沒事兒地說些不鹹不淡的話,弄得滿公司的人都以為我同他有一腿。我又不好太分辯,只得虛與委蛇,宋詞就罵我沒骨氣。哼,我要有個好老爸,我也板起臉來扮骨氣,可是誰叫我出身貧門,沒有後台呢!」

    「宋詞不怕秦經理?」

    「當然了。全公司只有一個人敢當面罵秦歸田色狼,那就是宋詞。有一次她為了礦泉水廣告的事和老秦吵起來,居然詛咒他早晚有一天被長統襪和避孕套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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