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變成天鵝飛向你

第17頁 文 / 西嶺雪

    小林看到他,「哇」地一聲撲在他懷中哭起來。

    曲風有些手足無措,這是他第一次見她的家人,這樣親暱未免尷尬,他極力做出自然的樣子,輕輕拍撫著她問:「水兒呢?她在哪兒?她怎麼樣?」

    「她在急救。」回答的是小林的姐姐,那位可敬的憔悴的母親,她的眼中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醫生說,她怕是不行了。早在開春的時候,醫生已經說過,她不能再犯病,再犯,就是最後一次了。我小心了又小心,可她還是發病了,醫生說這回大概沒有希望了,已經使用起搏器了,可我還是想等著她醒,我總覺得,她不該死,不該就這麼死了,上帝把她生得這麼美,這麼聰明,卻不給她健康,我寧可要個丑孩子,只要她健健康康地,讓我一直看著她上學,長大,結婚,不要走在我前面……」

    她絮絮地說著,說著那些人間最傷心的話,可是,她的眼中卻沒有淚。

    曲風驚悸地發現,這位母親的心已經比女兒的身體更早地死去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甚至不再懂得傷心。太多次希望,太多次失望,她已經禁不起了,精神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他的心中,充滿了對小林姐姐的同情,並且和她一起詛咒著上帝的不公!

    窗外有雷聲炸響,雨到底下來了,閃電一次又一次撕裂陰雲密佈的天空,把雨水傾盆倒洩。

    姐姐走到窗口,仍然用那種平靜得可怕的聲音歎息說:「這麼大的雨,就像天漏了一樣。老人都說,如果有不該死的人要死了,天就會漏,那是老天爺在流淚……」

    林媽媽忽然受不了,推開窗子對著瓢潑般的大雨放聲哭起來:「老天爺,為什麼不讓我替我孫女兒?我已經老了,要死就我死吧,讓水兒醒過來吧……」

    「媽,你別這樣,水兒已經這樣了,你可不能再病倒了呀!」小林扶著母親的胳膊,也哭起來。

    曲風走過去扶住她另一邊胳膊,正想勸慰,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來,他急忙走到一邊接聽。

    是寵物醫生打來的。「曲先生,很對不起,您的天鵝不見了。」

    「什麼?」曲風如被冰雪。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它已經昏死了,完全沒有生氣,我們用盡了辦法也救不醒,只好打算人道毀滅,可是配好藥出來,它卻不見了……」

    曲風立刻站起,不顧一切往外走,小林扯住他:「你去哪裡?」

    「回家,醫院說天鵝不見了,我懷疑她會飛回家去。」

    「可是水兒……」

    「水兒有你們這麼多人陪著……」曲風心亂如麻,「天鵝只有我一個朋友。」

    「水兒如果醒來,會很想見到你。」

    「你真的相信水兒還會再醒過來嗎?」曲風殘忍地說,硬生生掰開小林扯住他胳膊的手。

    「曲風,我需要你,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小林哭著,再一次撲上去扯住他。她顧不得父母姐姐都在旁邊看著自己,顧不得面子與矜持,這一刻,她只想抓緊他,依賴他,撲向他的懷中。傷心和無助使她在這一刻變得分外軟弱,她需要他的支持。

    可是,他卻推開她,狠心地、堅持地說:「小林,我知道你的感受,對不起,這種時候我本應該陪在你身邊,可是,我急著回去看天鵝,如果它真的飛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家,它很虛弱,在人的世界裡孤助無援,它比水兒更需要我……」

    「一隻天鵝,再重要,真的比水兒更重要嗎?」小林的聲音近乎於淒厲:「曲風,你如果現在離開,就永遠都不要再見我!」

    曲風回過頭,看著她。

    小林站在窗邊,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不管是怎樣的兵慌馬亂,她出門前慣例是要化妝的,現在滿面淚痕,妝全糊在臉上,狼狽不堪而楚楚可憐,眼中有一抹絕望的孤注一擲的熱情,不顧一切地尖叫著:「曲風!你寧要一隻天鵝,都不要我!」

    他們對恃著,曲風在這一刻深深感動,小林的激動讓他看清了她心裡的痛和她對自己的熱望,可是,天鵝救了他的命,他不能不管。終於,他低低地說:「小林,對不起……」猛回頭,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伸出頭來,問:「哪位是曲風?小妹妹要見曲風。」

    「水兒醒了!醒了!這真是奇跡!」

    所有人都歡呼著,蜂湧上前。大林在奔進病房時絆了一跤,曲風和姐夫一左一右將她扶起,她往前衝兩步,只覺雙腿發軟,又絆倒在地,索性不再站起,直接兩手交替撐地爬過去,抱住女兒大哭起來,語無倫次地叫:「水兒,你嚇死媽媽了!你可醒了!這太好了,太好了!你吃點什麼?累不累?哪裡疼?告訴媽媽!」

    小林和母親都哭起來,林家翁婿彼此大力拍打對方臂膀,一時說不出話來,連醫生和護士都受到感染,笑著向這劫後餘生的一家人祝福。

    水兒軟弱地倚在母親懷裡,喃喃著:「曲風!」

    她費力地抬頭,輾轉地尋找,找到了,蒼白臉上露出笑意:「曲風,你在這裡!」

    「我在,我在這兒!」曲風上前握住水兒的手,沒有去想為什麼她醒過來第一件事是找他而不是她的父母。

    水兒癡癡地望著他,眼中寫滿專注的熱望,精神踴躍,可是身體不能給予呼應,她虛弱地微笑:「我看到荷花開了,帶我去湖邊看荷花……」

    「好!好!我帶你去荷花!等你病一好,我就帶你去。」曲風滿口答應著。他站起來,水兒立刻握緊她的手:「你不要走……」

    「不,我不走,我會坐在這裡守著你。」曲飛毫不猶豫地回答。水兒初醒時的那個微笑像一根刺樣深深扎進他的內心,使他有種痛入骨髓的動情。忽然之間,他覺得這個無親無故的小女孩成為他的責任,就是遺棄全世界,也不可以遺棄她。他承諾她:「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著你,不走開。」

    水兒滿意地笑,忽然舉起手來,輕輕撥開垂在他額前的一縷頭髮,然後微微歪著頭,閉上了眼睛。

    那個頭一歪的動作,像極了天鵝。曲風大驚,剎時間痛入心肺,不再分得清天鵝與女孩,大聲叫:「水兒!水兒!」

    醫生按住他肩膀,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稍事檢查,對大家說:「她不是昏迷,是睡著了。放心吧,一覺醒來,她又是個可愛的水兒了!」

    大林忍不住抱住丈夫,再次喜極而泣,失而復得的狂喜使她沒有注意到女兒醒來的種種異狀。

    但是小林注意到了,同時,她還覺察到水兒直接叫了曲風的名字,而不是以往的「曲叔叔」,那個撥頭髮的動作更是嫵媚親暱得詭異,她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冷感,連水兒復甦的喜悅也被沖淡了。

    第十一章

    仙女的翅膀

    我第一次愛上你是什麼時候呢?

    記不清,真的記不清。

    應該不是一見鍾情,初遇時的你,輕佻而戲謔,嘴角噙著玩世不恭的笑,又總喜歡同人惡作劇,我越生氣你就越開心,咧開嘴哈哈大笑,當我是七八歲小童那樣逗弄。越理你,你就越來勁,不理你,你就得意;那樣子,真是可惡極了。

    不是從幻想開始的——雖然,同事們對你的議論的確曾經引起我不由自主的浮想聯翩——他們說你輕浮,但著實迷人;說你孤傲,卻又隨和散漫;還說你同我很像,舉止言談,都有一股子「獨」勁兒。

    當然也不是從吃醋開始,好像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有脂粉香,那麼多的翠衫紅裙圍繞著你,讓人見不到你的本心。這樣的男人,是唐璜,是死神,是鴉片,我並不想做吸毒人。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因為琴聲嗎?有人誇你彈得好,你不在意地笑:「我彈得好嗎?我倒不明白別人為什麼彈不好。」你又說,不是你在彈琴,而是琴在同你談話。

    你坐在鋼琴邊的樣子,你斜倚著大提琴的樣子,你拉手風琴的樣子,還有你吹口琴的樣子,都帥極了,神氣極了,琴和你完全融為一體,那些音律,彷彿不是從琴箱中流出,而是從你身體裡,從你的心底流出。

    每當你彈琴,我就特別想跳舞。舞至死也不悔。

    我愛,你的琴聲就是我的紅舞鞋呢。而你,就是使我變成維麗絲的死亡輪音。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曲風沒有找到他的天鵝。

    那只垂死的,已經不可能再飛起的天鵝自從在寵物醫院的手術台上失蹤後,就再沒有任何消息。

    醫生說:有靈性的生物在死之前都懂得找個隱僻的地方藏身,維持最後的尊嚴。對它們而言,死亡是神聖而不可侵擾的。

    這使曲風簡直發了瘋。他怎麼也不能相信,他的天鵝會捨得這樣離去,不再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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