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五月詩
"我不記得我有請你來。"她賭氣說道,不打算請他進屋內。
"一個月了,我必須來確定。"
"確定什麼?"她茫然地問。
"等我進去再說。"他用眼神示意她退開。
她不肯退讓地站在原地,卻忽然發現他的髮絲沾著而珠。
他淋雨而來,這項認知讓她的堅持立刻動搖起來,利用她短暫分心的一刻,他提起身旁的竹籃,敏捷地繞過她逕自入內。
薇寧氣惱地把門甩上。
"開水就可以了,謝謝。"他撿了張舒服的沙發坐下,噙著笑說。
"這人倒是一點也不懂得客氣。"薇寧低聲咕噥,說歸說,她的腳步還是往廚房的方向移動,為他倒了杯水。
"喏!"她用力把玻璃杯遞給他,"什麼答案?"
一副要他講完話就走人的姿態。
藍谷不回答,眼睛開始細細打量這間老舊公寓。
"你一個人住?"
"沒錯。"她簡短地回答,固執地站在原處等著送客。
薇寧當初第一眼看到這問略具古典風味的四樓公寓就喜歡極了,一口氣租下整層樓,根本不在意自己用不到三房一廳的格局,她究竟是帶著些錢來到舊金山的。
然後一住就是兩年。裝演、傢俱都是房東所提供,不是那種現代的利落風格,反倒以純樸的淡褐色木頭、淺綠拼花布為素材,營造出滿室的溫馨家居感。她沒有大肆更換佈置,只是在適當的地方點綴上偶爾逛書店、精品店買來的擺飾、複製畫,讓這個地方擁有她的存在感。
"有話快說。"薇寧忍不住無禮的催促。
他打量愈久她心愈不安,她不想讓他藉著她的公寓試圖探索她。
"你吃藥了嗎?"他突兀地問。
"吃藥?"她皺眉,不懂他的話。
"R486。"他補充,"你上回說的事後藥。"
"你在說什——"她猛然住口,用很小聲的音量回道:"我……忘了這回事。"
"你說什麼?"
"我說我……忘了。"最後一個字因為心虛,她幾乎是無聲地說。
"你忘了?!"他跟著重複。
"對!我——忘——了。你是鸚鵡嗎?"她生氣地罵出口,"我不是故意忘記的,我只是……沒讓自己想起來。"就是這樣。
"那我建議你最好馬上去買支驗孕棒回來。"他平靜地說。
"好……我明天就去買驗孕棒。"她避開他的目光,他有道理關心這件事的。
聽了她的回答後,藍谷沉默了一陣才開口,"你剛剛哭過?"
"我沒有。"她抬起下巴,叛逆地望著他。
"你哭了,而且哭得很醜。為什麼哭?"深色的眼瞳一片溫柔。
他害她又想哭了。
"我……看了一本小說。"她沒說謊,她的確剛看完《麥迪遜之橋》,為那兩個相愛卻分離的黃昏戀人哭了一陣。
"你淚腺倒是挺發達的。"他調侃,順手拿起茶几上的相框,凝視著照片,"這就是你的阿丁?"
"是的,它很漂亮對不對?"她哽咽了一聲。
她清楚記得照相那天,是個溫暖的冬日午後,阿丁懶洋洋地躺在窗台上曬太陽,來找她的蘇珊被阿丁的睡相逗笑了,忍不住拿出相機拍它。沒想到這卻是阿丁現在唯一留下來陪伴她的照片。
他的問題問出了她的眼淚,原本紅腫的眼睛又氾濫成災,她立刻走到窗台前,背對著他,窗外的路燈在她的淚眼中搖晃。
藍谷沒有開口安慰她,只是下一刻,他已走到她身後,將她輕擁入懷。
薇寧微微僵了一下,但這樣的溫柔讓她不堪一擊,她脆弱地轉身將臉埋在他胸前,哀哀切切地哭了起來。
"我本來不怕一個人的……可是醫生說阿丁需要我,所以我讓它陪在我身邊……我才開始習慣它,他就丟下我走了……"她哽咽地把這些日子面對空蕩的公寓所產生的孤單寂寞全部向他傾吐,"我本來一個人過得好好的,現在我討厭回到家沒有人可以說話、討厭在外面沒有可以讓我掛念想回家的人、討厭自己煮東西給自己吃、討厭……"她的淚水沾濕他胸前的羊毛衣。
她瘖啞的嗓音又急又猛地打在他心上,讓他也跟著狼狽發疼。
過去,是小蝶讓他回家可以盡情傾吐,是小碟對他噓寒問暖慇勤照顧……然後突然間,這一切都成了另一個男人的專屬權力,他失去了小蝶——他靈魂的伴侶。她的話提醒他,他這個月以來努力遺忘的事情。
黑夜中的玻璃窗映著他痛苦糾結的臉。
懷中的她哽咽聲漸漸微弱,最後無聲,屋內只剩下窗前依偎人影的呼吸和……某種奇特的聲響。
"你有聽見什麼嗎?"她鼻音濃重地抬頭問他。
她提醒了他,"你是指那個?"藍谷的眼睛瞄向剛剛置放在沙發旁的竹籃。
"那是什麼?"她揉揉酸澀的眼睛。
"一隻撿來的小東西,如果你要的話,就送給你。"
他的話引起薇寧的好奇,她離開他溫暖的懷抱走向竹籃,小心翼翼地掀開——
籃內立刻響起微弱的聲音。
"小貓?!"她驚呼。
"在我住的附近撿來的。"他也跟著上前,語氣平淡。
事實上,這只瘦弱的小貓是他剛剛去寵物店挑的,他刻意挑了一隻長相最可憐、能引起她注意的小貓,希望這隻小鬼懂得扮演它的角色,不然他只好還給店家了。
"我不能……"她心裡掙扎著,失去阿丁的痛苦是這麼深刻,她不想再讓自己傷心一次。
籃裡的貓卻在這個時候哀衷地嗚叫著,那雙悲傷的碧綠眼睛像是需要母親的孤兒,淚汪汪地望著她。她實在不忍心啊!
"你快帶它回家!"薇寧迅速掩上蓋子,像被燙傷般地將提籃遞到藍谷手上。
"你——"
然而她的動作快得讓他來不及反應,他連人帶貓地被她推到公寓門外。
"薇薇!"藍谷對著緊閉的門喊著,"我不會也不想照顧這隻貓,你如果不接收它的話,我只好把它丟回路邊!"
回應他的,是門內的毫無動靜。
她又刷新了紀錄,這是他第一次吃女人的閉門羹。
第五章
隔日清早,薇寧捏著手中的提袋,等著藍谷開門。
"找我有事?"開門的他顯然還沒清醒,口氣很差。
"我……把家裡剩下的罐頭和貓砂帶來……給那隻小貓。"她低聲說道。
"我說過我不會照顧那隻貓。"丟下這句話,他就當著她的面把門關上。
薇寧心一急,用力推門阻擋他的動作,嘴裡焦急地問:"你丟了它?它還那麼小,大概才剛斷奶,你怎麼可以把它丟了?你知不知道你把它丟掉,等於是斷了它的生路?你真是太殘忍了!"
門霍地被打開,"昨晚是誰把貓丟出她的家門?"他一臉陰沉。
他的問話立刻讓她心虛起來,忍不住為自己辯駁,"那不一樣,我才剛失去阿丁……還沒有辦法立刻接受其他的貓咪,可是你不一樣——"
"都一樣。"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
看來他是那種有下床氣的男人,可是她不會因此就被嚇跑。"貓是你撿到的,你要負責。"她頑強地揚起下巴。
見他乾脆不理她,打算當著她的面再次關門,薇寧連忙一腳踏進他的公寓。
他揚起黑眉說道:"我反正已經幫它一把,好心帶它去找人幫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可不願讓她稱心如意,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是'你'不肯幫它,我也沒辦法。"他強調。
"你……"她被他的話堵住了口,隨即生氣地說:"沒想到你是個……冷血動物。"圓大的眼睛因為生氣而愈發明亮。
"謝謝你的誇獎,冷血動物需要冬眠,再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接著他將門一推,做出請她回去的手勢,她這時候才將他看個清楚!
呃,他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又破又皺的牛仔褲,活像雜誌上那種邋遢性感的C.K.模特兒,嘴角還勾著那種討人厭的無聊表情,這人沒事穿這身打扮在家裡勾引女性嗎?
咦,看他一臉愛困的表情,顯然剛從床上爬起來,這身穿著更可能是因為要應門才臨時穿上的……這表示他剛剛睡覺的時候只穿著內褲,甚至可能……什麼都沒穿!
這個想法才竄進她腦海,他赤裸的樣子就立刻浮現在眼前,令她臉上浮起一股熱氣,她覺得自己甚至連耳根都發燙起來。
"你穿得太少了。"她衝口而出。
"你看過我穿得更少。"藍谷開始出現不耐煩的表情。
"不一樣,那時候太黑了,我沒看清楚。"話才出口,她就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頭。
"你很遺憾?"他的眉毛高高揚起,口氣總算比較和緩了,甚至帶著捉弄的意味。
"我……才沒有!"她強作鎮定,"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說這些話的,你快去把衣服穿一穿。"
"為何?"
免得讓我看得口乾舌燥。"陪我去找那隻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