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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五月詩

    好久沒做夢了;沒想到終於入夢來的,竟是與茉莉相依為命的童年往事。以為早已塵封的記憶在夢裡卻無比清晰,那夏夜的晚風吹來含著夜來香的氣息,她原來都還記得。

    薇寧覺得口渴舌燥身體發熱,窗簾隨著晨風陣陣飄動,看來是昨晚忘了關窗的後遺症,她感冒了。

    昏沉地起身欲到廚房倒熱水,半睡未醒的她走到房門口就絆了一跤,"什麼東西讓——"她半睜的眼睛瞬間放大,"阿丁!"她驚呼。

    貓不尋常地倒躺在地上,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

    她立刻忘了自己的不適,迅速拿出平日帶阿丁出門的提籃,小心翼翼地將貓放進去,還用毯子為它保暖。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獸醫院。

    "醫生,我的貓怎麼了?"薇寧聲音沙啞地問神情嚴肅的獸醫,完全不管自己為了盡速趕到醫院的邋遢模樣。

    "可能是急性腹膜炎。"

    腹膜炎?她不懂,望著昏迷在手術台上的阿丁,她只想知道,"它什麼時候可以好起來?"等阿了病好,她要每天煮魚肉好好讓它補一補。

    "腹膜炎是貓咪的絕症。"已經滿頭白髮的醫生望著她慘白的臉孔,遲疑地說。

    老醫生兩年來一直很喜歡眼前這位優雅、有氣質的東方小姐。他一向喜歡觀察寵物和主人之間的互動關係,他從她和老貓之間的默契中察覺,這位小姐不是那種養寵物只是一時好奇,或者只知溺愛的主人。

    從兩年多前,她帶著顯然是路邊撿來的老貓到他開設的獸醫院後,一直是由他負責這隻老貓的身體檢查、打預防針之類的例行醫務。這位小姐的態度雖然冷淡少話,可是老貓每來一次醫院狀況就好一些,逐漸由孱弱帶病的流浪貓變成毛量豐厚、兩眼炯炯有神的漂亮模樣,他知道這隻貓肯定受到這位小姐細心的照顧,她確實很用心。

    他喜歡這位有禮貌的小姐,現在有禮貌的女孩不多,好的寵物主人更加難找。

    養寵物最傷感的,就是時間到了不得不與它們告別。

    這位小姐看來與老貓的感情深厚,尤其是她原本美麗的臉蛋現在蒼白得像要暈倒的樣子,老醫生感到非常不忍心。

    他清清喉嚨,想要說什麼話安慰她,卻被她打斷。

    "不會的,昨天它還好端端地在家等我,還跟平常一樣撒嬌、陪我聽音樂……"她覺得好冷,聲音愈來愈低,然後又揚高,"它只是感冒了,對不對?"她輕輕摸著阿丁軟黑的頸毛,它一向喜歡她這樣撫摸它。

    只是這樣而已,貓不可能突然就病倒的。

    醫生搖頭,"小姐,我很抱歉,我們現在只能讓它休息……等它的時間到。"

    老醫生困難地抬頭,迎視她帶著懇求的深色眼瞳,他竟然有種錯覺,自己似乎成了劊子手,斬斷了她所有的希望。

    "我……"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雙腿撐不住重量。

    "小姐,你還好嗎?"老醫生反應還算靈敏,立刻握住她顫抖的臂膀,穩住她的重心。

    阿丁要離開她……

    "小姐,你體溫很高、臉色也不對,你需要立刻去看醫生!"老醫生驚呼道。

    她又要孤單單一個人了……

    薇寧聽不進醫生嚷著地需要就醫的建議,恍惚地轉頭走開。獸醫院的玻璃門自動開啟,舊金山暖呼呼的冬陽立即照射而來,她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睛。

    盲目沿著街道行走,她固執地不理會讓自己像飄浮在地面的暈眩感,只是專心於每一個跨出去的步伐,彷彿這對她是件再重要不過的事情;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想。

    現在是平常上班時段,街道上並沒有太多往來的人潮,她沿著紅磚道茫然地走,沿街商店的透明櫥窗逐一照映出她只穿著厚棉T恤牛仔褲的單薄身影……然後地發現自己走到常來散步的"藝術宮"公園。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覺得兩腿困乏,於是機械性地在人工湖旁的長椅坐下,眼睛則愣愣地望著湖中成雙優遊的白色天鵝,動也不動。

    ???

    藍谷的時差還沒調整回來。

    不然晝伏夜出的他不可能在明亮的午後到公園散步。

    昨晚他直接趕往那家鋼琴酒吧,卻無法如願以償聽到她的歌聲,只有零落的抒情鋼琴演奏。他這才想起,小雨只有固定時段才會到店裡,懊惱地,他立刻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空了好一陣子的住處。

    幸好睡意立刻征服了他,他一覺醒來已是午後。在房裡待不住,他套上休閒衣褲、網球鞋,打算四處走走透氣。

    今天是星期四,也就是說他還要等到明晚,才能聽到小雨的歌。

    想到這裡,他心裡一陣煩躁,隨即跳上迎面而來的公車。平日時段搭公車的人不多,他走到後面的位子坐下,靜靜望著緩緩轉換的街景。舊金山的冬日比起西雅圖溫暖舒服,他卻寧可回到陰沉沉的西雅圖,回到他跟小蝶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

    公車停下,車上大部分的人都下了車,他也跟著起身。下了車抬眼一望,原來這裹是觀光勝地"藝術宮",既來之則安之,他無所謂地繼續散步。

    沿著人工湖閒散地漫步,碧綠的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景致寧靜優美。突然間,湖畔的天鵝永鴨打破這一片安寧,爭先恐後吵了起來。原來是為了搶奪遊客喂的麵包。

    "無聊的兩爪動物。"他輕哼批評。

    佇立在湖邊,他的視線一一略過湖畔的長椅、如茵的草地、公園裡著名的羅馬圖頂涼亭……不愧是舊金山最美的公園,觸目景色如詩如畫。忽然間,似乎什麼觸動了他,他的目光又沿著原來的視線回溯……

    是她。

    他的眼睛鎖定了不遠處坐在長椅上的女人。

    無法解釋地,他就是知道那張側臉屬於夜裡酒吧的小雨。

    怎麼會認不出呢?他已經靜靜看了那張側臉不知多少個夜晚了。

    那些夜裡,他坐在台下凝視她的側臉,讓她哀傷的情歌靜靜流人心底。

    初看只覺得順眼,但那些夜裡的靜靜凝視之後,他才驚覺這張臉竟然愈看愈有味道,不是精雕細琢的風格,但確有她優雅獨特的韻味,那隨著歌曲變換的細微表情尤其讓他著迷。

    飽滿的額頭、濃密的彎眉、挺翹的鼻樑和柔軟豐厚的唇瓣,他幾乎可以全數默記下來。只不過,夜裡的她是華麗的嫵媚風情,眼前的女子卻只是平常衣著,甚至髮絲凌亂,脂粉未施的素顏甚至可說是……面無血色。

    他皺眉,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她的視線似乎毫無焦點,表情茫然,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她只穿著運動T恤,雖然日光爛漫,但仍擋不住冬日的低溫。他瞇著眼睛凝望,沒錯,她在發抖。

    趁著自己還沒反悔,藍谷快步走過去。

    "你不覺得冷嗎?"走到她身旁,他低頭用英文問著。

    "什麼?"薇寧反射性地轉頭看他,臉上仍舊是迷惘的神情,聲音異常沙啞。

    她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一聽就知道不對勁。

    "你感冒了。"他皺著眉說。

    "阿丁要離開我了。"她盯著他看,突然說出他聽不懂的話。

    話才說完,她的黑眼睛就蒙上一層水霧,泡在波光中的眼瞳水汪汪地凝視他,那哀傷的表情就像那日藍蝶與他告別時的樣子,他感到心痛。

    "穿這麼少坐在這裡吹風,你腦子燒壞了?"他口氣突然惡劣了起來。

    她正為某個他不認識的男人傷心,這個發現讓藍谷不舒服。

    "趕快回家吧,在這裡吹風,感冒會更嚴重的。"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看來就像要被風吹走一樣的單薄。

    她對他的話置若未聞。

    "為什麼?我已經這麼小心保護自己了,卻還是會傷心……"她用中文自言自語。

    "你喝醉了嗎?"藍谷用英文問。還是吸了大麻?她的樣子實在不太正常。

    "我不喝酒。"薇寧猛力搖頭,蒼白的臉龐漾著不尋常的紅暈。

    "你發燒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發燒讓她失常,他想道。不是因為喝酒或吸毒,他的眉頭因此放鬆,但隨即又皺得更緊,燒成這樣還出來吹風,可見她真的很傷心。

    "發燒的是阿丁,他還在醫院。"她還是搖頭。

    "我帶你去看醫生。"他開始擔心了。

    "不!我不看醫生,醫生醫不好我,我痛的是這裡!"她望著他,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的舉動讓身上柔軟的布料更加服貼著她的胸口,那美好的胸型頓時映入他眼中,他感到自己胸也跟著發熱,身體有了反應。想到自己對著眼前發燒到口齒不清的女人遐想不已,讓他一陣自厭。

    他喉嚨乾澀地回答:"去不去隨便你,衣服你可以留著。"

    自討沒趣之後,藍谷轉頭離開,沒注意到身後的她往自己的方向伸出手,他的前進動作因為她的拉扯而搖晃,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他就已經跌躺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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