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溫小柔
尹靈兒被他趕到隔壁房中，原本她要在他身邊陪著，以防萬一。但樊問刀不願有任何人見到他毒發時的狼狽樣，更怕自己神智迷亂時失手做出甚麼後悔的事，於是堅決不讓她在身邊陪著。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愈接近子時，他愈能感受到體內那股騷動，彷彿在提醒他，他的身體需要神仙丹的慰藉。
樊問刀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發抖，慢慢的顫抖愈來愈劇，他緊緊咬住牙關，牙齒卻仍「喀、喀、喀」的撞擊著。
不能妥協、不能認輸。
樊問刀在心中無言的替自己打氣著，然而他的身體卻不停在抗議，不停的吶喊──神仙丹、神仙丹……冷汗一滴滴迸出額角，瞬間全身都濡濕在汗水之下。他只覺得神智開始恍惚，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理想、忘了驕傲、忘了天下第一……
「我不能輸……」樊問刀咬著牙，狠狠抽著。理智仍妄想和感官拔河，但是他知道自己就要棄械投降了，疼痛漫天襲海狂倦而來，他倒在床上抽搐著，終於抑不住痛苦，狂喊出聲：「放了我，我要神仙丹──」
隔壁房中的尹靈兒聽到他的狂喊，雙手緊緊握住刀柄。
她知道這時候自己甚麼忙也幫不上，除了讓時間化去他的毒癮之外，沒有任何的法子。
樊問刀痛苦的想要扯斷身上束縛的棚索，無奈之前在兩人的合作下，這繩索緊緊的、頑固的束縳在身上，任憑他用盡全力也動不了分毫。
「放開我──」
他掙扎的滾落地面，由於雙腳也牢牢捆縳著，無法站起來。他用著身體撞擊著地面，發出「砰砰」的聲響。臉上涕淚橫流，狼狽不堪。他受不了體內痛苦的煎熬和對神仙丹的慾望，俯下臉，狂亂的妄想用牙齒咬繼束搏。粗糙的棚索磨破他的唇齒，斑斑血跡染紅了薄衣，在地上暈開一朵朵燦爛的血花。
這時候他早已忘了怎麼使用內力，純粹用一身的蠻力想蹦開身上的束縳。如果他還有一點理智，或許以他高深的內功，這點捆綁根本不算甚麼。
只可惜現在的他已與野獸無異，沒有技巧、沒有功力，只靠著與生俱來的本能，朝內心深處的渴望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的尋死就義。
繩索還是斷了。
樊問刀仰天嘶吼，淒厲的悲鳴劃破靜寂的穹蒼。
屋外棲息的烏鴉夜鳥受驚般拍翅疾飛，隔壁房中的尹靈兒全身一顫，知道他掙脫了。
她握握著刀柄，神情警懼猶豫。
該不該殺他？該不該？
她知道如要殺他並不是件難事，以他喪失理智的情形來看，早已忘了自己是名武功高手。只要一點技巧，他便能死在她的刀下。
那是柄他交給她的刀。
樊問刀不停的碰撞著牆壁桌腳，額頭身上俱是鮮血。但他不在乎，彷彿藉著外在的疼痛，就可以忽略腦海中那個魔鬼的呼喚。
他身上的掌傷未癒，因為用力過劇，又嘔出鮮血。
然而即使內外傷齊發，還是逃不過腦海中神仙丹催魂的呼喚。他現在唯一的意識便是，回不歸山莊，向柳如絮乞求一顆神仙丹的藥丸。
尹靈兒毅然放下手中的刀，快步推開房門，朝樊問刀的房間奔去。
而樊問刀此時也撞開了房門，一身是血的奔了出來。
兩人一照面，樊問刀立即高舉手掌，想要誅殺任何擋在眼前，阻止他的人。
尹靈兒閉上雙眼，認命的接受即將而來的死亡。
沒想到樊問刀卻倒了下去，臉色蒼白，全身抽搐不已。
她訝然瞪著他，一望即知是「滅絕密笈」的陰寒之氣在此時復發了。她想，等樊問刀醒來時，或許他會感謝平時折磨著他的「滅絕密笈」此時救了他一命、幫助他從神仙丹的泥濘中拉了一把吧。
時間就在反覆的和神仙丹毒發的對抗中過去了，樊問刀體內的毒癮已漸漸減輕。而「滅絕密岌」所帶來的折磨在尹靈兒藥草的調理下也幾乎不再復發。
這日清晨，樊問刀盤膝坐在樹下，神情凝重。
尹靈兒方從外頭採藥回來，見到他又在強練密笈上的武功，忍不住搖搖頭。
樊問刀感覺有人接近，警覺的張開眼睛。
「你還是這麼執迷不悟嗎？」
樊問刀哼了一聲。
體內那股冷熱交迫的氣息已經不再復發，於是他又開始蠢蠢欲動。畢竟「滅絕密岌」是天下第一的武學，好不容易落在自己手中，不到最後關頭，又怎能輕易放棄。
尹靈兒見他一臉固執倔強的模樣，也不願多說。
樊問刀是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典型，除非他自己覺悟，否則說破了嘴也是枉然。
他的眼裡明明白白的寫著對權力的慾望，根深蒂固的野心，又豈是三言兩語撼動得了？
尹靈兒自顧自的將竹籃裡的藥草拿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乾，又將已曬好的藥草收拾起，分門別類放好。
「你又從不下山，也遇不上幾個人，做這麼多藥做甚麼？」樊問刀忍不住問。
「這是我的興趣，就好比你鑽研武學的興趣一般。」
樊問刀冷笑。「你好像對我很不以為然？」
尹靈兒不答話，但眼神已經說的很清楚。
「你覺得我這麼做很可笑？」樊問刀看見她眼裡淡淡的嘲諷，忿怒的說。
尹靈兒亙視著他。「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明知是死路一條，難道不可笑？」
樊問刀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修練「滅絕密岌」到最後會引發經脈盡裂的事，但要他放棄得來不易的機會，那是說甚麼也辦不到。
何況若真如她所說，以目前的情形，若要逃過一死，除了自廢武功別無他法，那麼他寧願賭賭看。
對他而言，成為一個沒有武功的廢人，那和死有甚麼兩樣。
「成為天下第一真有那麼重要？不過就是爭名奪利、打打殺殺的日子。」尹靈兒雙眸平靜無波，平鋪直述她的看法。
「你怎麼知道不重要？等有一天你高高在上，手裡握著他人的生死，享受所有人見到你崇敬畏懼的眼光時，你就會知道權力有多麼重要。」樊問刀眼裡流露著狂熱。
「在我看來，還不如做個不問世事的村夫野婦來得快樂。」尹靈兒淡淡反駁。
「那是因為你脫離人群太久了，等有一天真正擁有權力時，你便不會這麼說了。」他眼裡閃著嗜血的紅光。「你可知道見一群人像個螻蟻般匍匐在你腳下，由你的一句話掌控著他們的生死的那種快感是多麼的讓人興奮？沒有人敢違背你，任由你踐踏著他們的尊嚴，甚至屍體！」他邪惡的盯著她瞧。「你一定沒有享受過當一柄刀穿刺過人體，那種鮮血飛濺的美麗吧？人們哀叫哭嚷的聲音就像是仙樂一般悅耳……」
尹靈兒皺眉，強忍著胃裡翻攪的不適。
樊問刀舉起手中的長刀，亮白的刀身迎著朝陽散發出刺眼奪目的光芒。
「殺人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我手中這把刀殺過不少人，同樣的，也有不少人等著機會想殺我。」他唇角揚著一抹譏諷卻又苦澀的笑容。「而我，若不能成為天下第一，掌握著他人的生死，總有一天，我也會死在別人的刀下。這是一種不變的循環。」
尹靈兒隱約看見他眼眸深處那股空虛和不確定，忍不住低聲說：「若你現在願意廢去這一身武功，甘心成為一個平凡人，徹徹底底離開廝殺血腥的江湖，自然能夠脫離這個「循環」。」
樊問刀冷笑。「你太天真了，只要成為一天的江湖人，就永遠不可能真正脫離這個大染缸，」他指向自己。「你難道見不到我一身的血腥嗎？見不到我身後背負著多少條怨恨的靈魂？」
尹靈兒咬著唇，彷彿真的見到樊問刀身後許多條怨靈正張牙舞爪的裂開血盆大口，正欲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江湖是條鋪滿血腥的不歸路，只有踩著一具具屍體，勇往直前走著。唯有無人可及的巔峰，才不會讓自己成為這條路上一具默默無聞的屍體，任人毫不留情的踐踏。」樊問刀冷笑。
「即使會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當然。」樊問刀瞪著她。「甚麼都阻止不了我成為天下第一的決心！」
尹靈兒無奈的撥弄著地上曬乾的藥草。「你真是個狂人，或許每個身陷名利的泥淖中的江湖人都是這麼瘋狂而不自知的吧。」
「你不要總是一副甚麼都看透的模樣，把我當成一個傻子看！」樊問刀吼著。
這讓他自慚形穢。
「不是我甚麼都看透，只是你自己看不透罷了。」尹靈兒淡然說。
樊問刀哼聲冷笑。「你也只不過是深居在這荒山野嶺，從未見過世面的女人。
不要一副高高在上老是準備對我說教的嘴臉，我不是你眼中的小丑。」
尹靈兒微微一笑。「我可沒將你當作小丑看，但你不覺得你的論調確是很愚蠢嗎？」
「我愚蠢？」他的怒氣就要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