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溫小柔
尹靈兒一臉驚懼，不停的退後，終於退無可退，整個身子抵在牆上。
樊問刀步伐狂亂的逼近，雙手倏地勒緊她細緻的頸子。
他的雙手雖然因毒發而抖顫著，卻無損力道，使盡全身的力氣在泛白的指尖上，不顧一切的想勒死眼前的「仇人」。
「你……」尹靈兒白皙的臉龐因為他的力道而脹紅，奮力而勉強的吐出一句話：「放開我……」
「我要你死……」樊問刀喘息著，神智瘋狂迷亂。「為甚麼要在我身上下毒？為甚麼……」
他已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手刃他全家的仇人或是心如蛇蠍狠毒的柳如絮，也分不清究竟是恨那個仇人多些或是恨柳如絮多些。
「給我解藥……」樊問刀痛苦的低吼，手上的力道卻沒有絲毫放鬆。「求求你……要我做牛做馬、出賣靈魂都可以……給我解藥……」
毒發的煎熬已迷失了他的神智、洗去了他的驕傲，此時此刻，他只想逃離這種煎熬。血色一瞬間從尹靈兒臉上褪去，她定了定心神，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淡紅色粉末，使勁扳開他的雙唇灌進去。
這藥性可以讓他昏睡一夜，至少在睡眠中感受不到毒發時的痛苦。
尹靈兒站起來，突然左心口感到隱隱作痛。她連忙從懷中掏出另一瓶藥丸拿出一顆吞下，嘴角浮現淡淡的苦笑。
這病徵已好幾年不曾出現了，她原以為再也不會復發。師父曾說，若要不發病，除了藥草調理外，必須少悲少喜，且不能大驚大懼。而剛剛，她卻是又驚又懼的，難怪會病發。
平淡如水過了好幾個年頭，卻被眼前這個男人輕易給擾亂了。真不知自已一時多事救了他該是不該。
陽光躍上眼皮那一刻，樊問刀醒了過來。
他眨眨酸澀疼痛的眼眸，眼角餘光不經易瞥見床旁的木桌上有一碗熱騰騰的清粥和幾樣精緻可口的小菜。
看到吃的，他的肚皮很配合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樊問刀精神一振，從床上彈跳而起。只覺得全身筋骨疼痛不已，彷彿要裂開似的，他才忽然憶起昨夜發生的一切。
原來體內神仙丹之毒在昨夜發作了。他眼神黯了下，知道又欠了尹靈兒一命。
粥碗下壓了一張紙條，娟秀的字跡窩著：我去採藥。沒有客套，也沒有多餘的字句，明明白白寫著她的去向。
樊問刀快速匆忙的胡亂將桌上的吃食一掃而空，突然很想去看看他的救命恩人。
雖然他不會承認心裡多少也是感激她的，畢竟他還要藉著尹靈兒完成他的夢想。因為她是柳如絮要的人，他必須完成使命。說不定她趁他昏睡時逃跑了，到時可就無法交差了。
柳如絮手中握著不少各大門派的秘辛酸聞，這才是她掌控他們的最大籌碼。在還沒得到這些秘密之前，一切仇恨都可以先忍著，包括她在他身上下那可怕的神仙丹毒。
他知道，要成為武林至尊，武功的高強只是其中一部分，要如何讓各個門派聽命於他，非得知道他們心底最怕人揭曉的秘密不可。
可不能讓尹靈兒跑走了。
樊問刀出了門，見遍地紅黃白綠的野花，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清風拂面，帶來醉人的馨香。
一時間，他又不急了。反正也不知道尹靈兒究竟往哪去。
難怪她堅持要住在這裡，遠離塵世的喧囂。如此閒雲野鶴的日子，是他一生中從沒有過的悠閒。
也罷，畢竟身上的傷還沒有痊癒，急也急不得。不如就暫時忘記那個時時糾纏他的野心，四處走走看看，說不定真會碰上她。
信步走到一個林子裡，整片天然巍峨的樹林高聳入天，地上綴著野花片片。想必是因為不曾有人煙足跡的關係，林子中還有許多野生的野兔小鹿在奔跑追逐著。
想當年，家宅的後山也有這麼一片大樹林，雖然規模比不上這裡，但情景依稀有幾分相似。
母親時常帶著他到後山和野兔們玩耍，天性善良的她，總不忍動物們因獵人任意的獵捕而受傷，時常眼眶含淚的醫治它們。而那麼善良的母親，畢竟還是死在權力鬥爭之下。
樊問刀撫摸著手上生死不離的長刀，臉色陰騺。他再也不會任人宰割了，只有自己把人們當獵物的分！
遠處似乎有個人影，那飄飄的白衣，依稀就是尹靈兒。
樊問刀不由自主邁開步伐朝她走去。
尹靈兒蹲在地上，神情專注的採擷地上的藥草。
樊問刀正想開口喚她，卻發現離她三步之遙有一尾約莫三尺長的毒蛇正朝她移近，嘴裡還不停吐著鮮紅色的蛇舌。
樊問刀臉色一變，倏地抽出長刀一揮，毒蛇當場斷成兩截，分離的身軀猶不停掙扎扭動著。
尹靈兒微微一驚，轉頭看他。「是你？」
樊問刀一臉忿怒，捉住她的手拉起她，揚聲說：「你不要命了嗎？難道不知道這種荒山野嶺時常有毒蛇出沒？」
尹靈兒不以為意，微微笑說：「任何毒物都近不了我身的，你若有耐性等它近一點，自然會見到它落荒而逃的模樣。」
「等它近一點？」樊問刀冷笑。「若它咬了你怎麼辦？我等著替你收屍嗎？！」
尹靈兒蹲下身子繼續研究地上的雜草，淡說：「自小我服過千百種藥草，早已百毒不侵了，否則我又如何能一人出來採集藥草？」
「去他的百毒不侵！」樊問刀怒吼。「就算我知道，那麼大一條毒蛇，難不成我還要賭賭看？」
尹靈兒採藥的手忽然頓了頓，回眸微訝的看著他。
樊問刀被她清靈明亮的眼眸看得臉上微紅，輕咳了咳，粗聲說：「我只是要把你完整無缺的捉回去，可別當我有甚麼好心！」
尹靈兒笑了笑，不理會他無理的言語，繼續采著地上的藥草。
樊問刀走近她，粗魯的問：「你在這做甚麼？」
尹靈兒沒有回答，逕自拿起藍子中一株草遞給他。
「幹甚麼？」
「給你吃。」
樊問刀居高臨下的站著，望著她手裡的藥草，防備的問：「為甚麼我要吃這個？這是甚麼？」
尹靈兒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沙，微笑說：「如我要害你，何需等到現在？這是血丹草，用來通絡體內的血脈內息，對你們練武的人有莫大的功用。」
樊問刀半信半疑，瞪視著她。
「你強練「滅絕密笈」造成體內氣息紛亂，服這味藥草或許無法讓兩種內息融為一體，但至少不會互相排斥衝擊，也不至於每次發作都痛苦難當。」
樊問刀望向她的竹籃，發現籃中大多是這味藥草。
「不過真正治本的方法，還是要廢了一身武功，否則你總有一天會筋脈盡裂而死。」尹靈兒面無表情的說。
樊問刀哼了一聲，接過她手中的藥草放進嘴裡咀嚼。一股苦澀芳香的氣息瀰漫在口中，微微有辛辣之感。
「走吧，今天也采的差不多了。」說完，尹靈兒轉身朝草屋的方向走去。
樊問刀走在她身旁，突然問：「昨夜我毒發是不是很恐怖？」
尹靈兒平靜的說：「還好。」
樊問刀瞥向她的頸子，依稀記得他曾經緊緊勒住她。仔細一瞧，果然細緻的頸子上一圈紅腫瘀青未褪。
他急扯住她，一手朝她的香頸探去。
「這是我做的？」樊問刀語氣裡有一絲顫抖。
「你那時失了神智，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尹靈兒盡量讓聲調控制得不淡無謂。
樊問刀指尖輕輕滑過那觸目驚心的傷痕，有種不經意的憐惜。這麼雪白無瑕的頸子，沒想到自己居然下那麼重的手。神仙丹把他變成一頭恐怖的野獸。
「我還會再發作？」
「會。」尹靈兒平靜的說：「每夜子時一直到雞啼時分；這症狀一開始還算輕微，在發作時能在你身上下迷藥讓你昏睡過去。但一日比一日加重，到時迷藥便無法發揮效用。」
「我會怎麼樣？」
「到時沒有人制得住你。」尹靈兒頓了頓。「或許你會殺了身邊所有人，不顧一切跑回能夠解你痛苦的地方，乞求對方再往你身上下藥。而一日一如此，你將會一輩子沉淪在藥力的控制之下，成為他人永遠的奴隸。」
樊問刀一震。
「但你若能撐得過那段日子，藥力便能一日比一日輕微，終至脫離神仙丹的掌控；這種藥力的特性便是由輕而重再至輕，最後完全消失。」她望望他，慢慢低下頭，輕輕一歎。「不過我並不認為你能熬過這種折磨。」「我也不認為。」昨夜便是血淋淋的鐵證，他差點殺了她。
但要如何能甘心一輩子受制於柳如絮？他不能讓自己成為一條沒有尊嚴的狗，所做的一切只為了沉迷在神仙丹給予的解脫中。
樊問刀將手中的長刀遞給她，毅然決然的說：「今夜子時前將我牢牢捆起來，如我掙脫了，用這柄刀殺了我。」
子夜，樊問刀身上捆滿繩索，坐臥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