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尉央
「震……震爺?」連連被嚇了幾次,心臟再強壯的人都會變得無力,尤其是她還膽子這麼小,掛在嘴上的笑容也被他怪裡怪氣的動作給僵在臉上。
長這麼大沒見過像她這副一陣風便能吹倒的女人,怎麼有人可以瘦成這模樣?古奎震對於她的身材保持某種程度的疑問。
「喜歡就好。」
他慢慢吐出這幾字,而後緩緩拉開彼此的距離。
見狀,畢顏顯得輕鬆許多。「我……我以為你睡了。」
他揚高眉,這就是她在外面像小賊子的原因?「我沒那麼早睡。」他一向不重眠,睡眠對他而言並不太重要。
「我怕吵到你。」垂著頭,她說得很不好意思。
「那就不要出現在這裡。」他差點一刀將她砍死,她曉不曉得?
他的語調不輕不重,可聽在畢顏耳裡卻是句凌厲的責罵。「對……對不起。」她頻頻道歉,雙手握在心口處難過不已。
古奎震蹙起眉頭,「只要我再用力一點,你的頭頸就會分家。」他倚在門板上冷冷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
見她欲哭又強忍的表情,這女人總算曉得他最討厭的東西是種叫眼淚的武器。「不必小心翼翼、緊張兮兮,有事就敲門。」
畢顏低垂著頭,秀眉擰得緊緊卻不敢讓他看見。
「不要忘了,我們兩個人是平等的。」他的目光看向遠方的天際。「有話想說就說,有事想做就做,你已經自由了。」他不曾忘記有人也曾對他這般小心翼翼,恭敬得讓人覺得生疏且不真實。
而他,徹徹底底討厭這種感覺!
畢顏抬起頭,對他吐出的話而顯得吃驚,他給了她像她這種人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自由?!
「你和我不同的地方,只是眼眸畢顏色。」他望著她的眼,再次重申自己的原則,「而我並沒有你那麼漂亮的色澤。」
一陣激動梗在喉頭,她握緊拳頭身子顫抖。「從來……從來就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對那些人而言,唯有黑色的眼瞳才是這世上最尊貴的身份,每個人都是這樣說的,都是如此告訴她的。
「我沒有那麼偉大到足以支配你。」對他而言,這世上所有的人並沒有身份高低尊卑的區別。「而你也沒有卑微得仰人鼻息才能過活,你就是你,旁人無可代替。」
第一次,有人能夠正視她的存在而如此尊重;第一次,有人和她說話而不是命令;第一次,有人給予她的眼神不是鄙夷。眼前這個男人,將她心底所有對這個世界不甘不平的種種一切給抹去,顯得誠懇而熱烈,沒有半點虛偽。
「我……可以嗎?」如他所言,真的可以嗎?
古奎震點點頭,眼中沒有往常的冷漠,十分認真。「這是你的權利,無人能夠約束。」
「但我是在那場買賣……」
他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沒有什麼買賣,你不是物品。」她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歪理塞進他的腦袋裡。「人的價值,是不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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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古奎震再度打開衣櫃後,畢顏那顆緊繃害怕的心才放鬆下來。她按住心口,幾乎能夠清楚感受到那份過於激烈的動盪,久久不能平復。
看著那張因空氣不流通而泛紅的臉,古奎震有說不出的歉意。「沒事了。」她縮在衣櫃裡,單薄身形更顯嬌弱。
她果然還是不太能接受刺激,驚慌失措的表情己誠實的告訴他。
古奎震握住她的小手,將她帶離那一櫃的黑暗。房內燈火仍舊閃爍,風平浪靜得像是一切不曾發主過般。
事實上,兩人交談不過幾句,她便被古奎震推進衣櫃裡,被迫一個人面對黑暗恐怖,而他則是到房外迎戰那些威脅兩人生命的殺手。
「坐下吧。」他為她拉張凳子,倒杯熱茶緩緩她的心情。
畢顏顫抖著雙手捧住杯子,餘悸猶存,她趕緊仰首喝光杯中的熱茶。
古奎震又倒了一杯給她,分不清她的顫抖是因為夜涼,還是剛才那場廝殺。
「我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
他沒有忘記她不喜歡見到傷亡,同樣的,他也沒忘記今天早上自己還為那些來找麻煩的傢伙挖墳造墓,那種很痛的心情,他可不想再嘗上一回。為杜絕後患,他索性砍了他們一手一腳,留條命讓他們逃走。
「是嗎……那就好。」放下杯子,她輕吐一口氣。
她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卻教古奎震摸不著頭緒。他非常清楚她討厭殺戮,但事出必有因,否則她不會平白無故冒出那些莫名其妙,且極度傷感的話,只是他無從問起。
「你還好嗎?」她皺起眉,沒忘他是一個人去面對那些人。
「他們傷不了我。」他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這種場面在我身上無可避免,不管多少年。」
畢顏十指交握,剛才發生的事以及他沉著穩重的應戰,也讓她多少明白一些。「嗯。」
「對方的來歷,我不曉得,這些年來,只要我的腳下踩著這塊土地,他們便會如影隨形地跟在我身旁。」原本他並不在意,但現在身邊多了個她,讓他開始有所顧忌。「你瞭解嗎?」
她輕點螓首,害怕他接下來的話。今早也是這般氣氛,當時的道別並沒有真正結束,只是暫時延後罷了。
「我顧得了自己卻顧不了你,你畏懼殺戮傷亡可我卻得面對,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和你不同。」如果她求的是平安穩定,那麼最好別跟在他身邊。「我無法選擇,可是你有。」
她的過去他並不曉得,而他的恩怨風雨她也不曾參與過,沒道理哪天死在別人刀口下還得拉她一塊作陪,他只希望無辜的人不該受到牽連。「不要和我一樣,過著這種日子。」
畢顏微微啟口,輕吐著話。「當你踏出那扇門的時候,我害怕到只想掉淚,可是卻忍住了。當你對我伸出手時,我感動得也想掉淚,但我同樣忍住了。」只因為他一見到她哭泣就會沉下臉。「躲在衣櫃裡時,我一直想著你對我說的話,想著想著,也就沒有那麼恐懼了,但若是和你分別,我更害怕這份自由僅是短短一場夢。」
古奎震不語,燈火因窗外吹進的風而忽明忽暗,同時將他身影拉長映在牆上。
「就是因為我們服眸不同,注定了我的命運。」她低頭看著手腕上的傷,「我以為只要將那條繩索給掙脫掉就可以活命,可是我錯了,只要我一逃,必定會有更多更粗的繩子將我套牢。」
她淒楚地扯著笑,那雙晶瑩的黃褐色眸子盛滿許多哀傷情緒,投映在古奎震眼中,那樣的表情,他第一次見到。
「這就是我和你不同的地方。」腕上的傷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痛著,也包括在她心底。「我希望當你給予我自由後,不要又將它從我身邊奪走。」
古奎震起身走到茶几旁,從行囊裡掏出一隻藥罐,沉默地坐回她身邊。她的話,讓他心裡五味雜陳。
「我甚至還未嘗到展翅飛翔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昏黃燈火閃映在她眼中,顯得迷迷濛濛的。「我不想又被關回原來的地方,如果不在你身邊,無論我走到哪裡,終究得回到原地。」
她的恐懼寫在臉上,他毋需刻意注意便能清楚知曉。雖然他們不曾深人交談過,然而他很明白那種噬人難忍的情緒,因為他也曾經有過。
她那瘦弱的身子,承擔太多數不清的煎熬,統統都是他不知道的過去。古奎震保持一貫沉默,想不到任何一句能夠回答她的話。
他一個人生活了太久,早就忘了如何和旁人交談,哪怕只是一句簡短的話,也會讓他思索半天。縱使想問,卻找不到半個理由。他明白每個人都有一些秘密與過去,不是能夠輕易在別人面前談論的,也包括他自己。
「第一次,我趁著夜色逃離那裡,可不到半個時辰就被人抓回去,他們重重打了我一頓後,又緊緊捆住我。」她的眼角閃著淚光,嘴角卻掛著一抹淡笑,「那年我十歲,因為有人告訴我,你的眼瞳不是黑色的。
「幾年後,我被賣到一處大宅院裡,做著僕人的工作,他們告訴我,『輕賤』這兩個字就是應我們而生。那年,我十二歲。」
握住手中藥罐,一股翻騰情緒覆上他的眼,讓他幾乎無法克制。她說得事不關己,清淡得如浮雲。
「往後幾年,我在不同的地方度過不同時分節氣,他們富庶繁榮與我無關,而他們衰敗式微卻關係到我明日落腳歇息處……如此反反覆覆,最後我還是回到那塊最初將我賣掉的囚地。」閉上眼,她依舊可以感受到昔日種種的痛苦。
她已經記不得,究竟哪一處才是她停泊最久的地方?而那些華貴的宅院,也不再存在於她的心中,除了那些折磨難受的煎熬還留在腦海里外,其餘的她早已忘卻,留下的是這輩子最難忘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