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韋伶
她仰起螓首,深情地看著她熟悉的背影──她的世界裡就剩他一人。
她愛這個男性,真的好愛……她淺淺漾開帶淚的花顏。
然而,正當她的笑顏還來不及收拾時,以大掌有力牽著她才走出醉顏樓,背對著月光站在拱橋上的趙恭介,會殘忍到以一句話就輕易粉碎她的夢。
喜悅離她而去。
她錯愕地收回水嫩柔荑。他的話,撕扯著她的心。「你……說什麼?」
整片芳草在冷風中乍起乍歇中,瀰漫著葉瓣飛絮。
風停了,周圍的花朵終於凋落散盡。
趙恭介轉身深深凝視著她,不失柔聲地重複他的話。「把我忘了。」
「我真的……如此不堪,讓你一定非捨棄我不可?」她勉強壓抑著揪心的痛楚,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的心,包容不下一位慣於與男子同席而坐的名妓。」他沉鬱地說。
其實,真正令他梗心掛懷的是她與白皓之間的曖昧之情。
並非他對她的出身何其苛求;亦非他對她恩斷情絕,而是男性的妒嫉心強烈到讓他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
雙雙以痛苦的眼神凝視著他嚴肅的神情。「你為什麼還要來?既擺脫不了醉顏樓在我身上的烙印,讓我隨它自生自滅,不是更簡單?」
「我無法坐視不管。」趙恭介伸出大掌,順平她耳畔吹亂的髮絲,為她撩撥到耳後。「畢竟,我們曾經真的交心過。」
一如他曾經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平凡的男性,只想成為自己心愛女人的男人,完完全全擁有她,誰也不許多看她一眼,誰也不許碰她一下。
「不要碰我!」
雙雙火速躲開他殘酷的溫柔。對她來說,他的手就像把強勁的火,注入無情的火苗,灼傷了她的心。
「記得你曾說過什麼嗎?」她很小心、很小心、很小心地吞下眼淚,輕聲細語地問著。「你答應我要包容我一輩子,不會讓我心痛。而現在,你卻拿著無形的斧頭將我的心砍得支離破碎,我一身的鮮血淋漓,你卻彬彬有禮地告訴我你曾經愛過我,你可真有風度啊!」
「雙雙……」
「不要!」他才微微抬手要扶住她怯懦的肩頭,她立刻縮起身子,退閃一步。「我的身子骯髒,會弄髒你尊貴的手」
「別這樣。」看著她低垂的視線,他可以感覺到她靈魂深處的退縮。他的心,在絞痛,一點一滴。
「你的冷言冷語,不就是要我離你離得遠遠嗎?好,我走。我不會去靠近你了,不會去哀求你的信任了,不會去哀求你的諒解了。」
「雙雙,你冷靜一點。」趙恭介的每一根神經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遠去、她的蕭瑟無望。
她苦笑了一下,晶瑩的淚水直往下墜。「我很冷靜,冷靜到明白如何去恨你這個負心人。趙恭介,不是只有你懂得心灰意冷,不是只有你懂得悲憤、懂得憎惡,我也懂。多謝你的緊閉心門,讓捧著執著誓言到你面前的我,摔得粉身碎骨,摔得頭破血流,我恨你,趙恭介。」
一切都是他要的,她給他,如他所願。
就這樣,她默默地走開,消失在一步一步拉遠的距離中,拖了一地的血腳印。
她的淡然平靜、乖巧柔順震懾住了趙恭介。他無神地抬手,在她轉過身子的剎那,他放不開眼前走掉的頹喪身影。
一個冒失鬼猛然撞了他一下,震回他的神智,逼他往旁邊讓開一大段距離。
從醉顏樓買醉出來的張施福,整個人醉得東倒西歪,撐著半個身子懸在橋欄外,對著橋下的荷花池反胃嘔吐。
「不會喝就不要喝那麼多嘛。」許老爺皺起眉頭,一邊數落他,一邊拍他的背。「好點沒有?」
「怎麼會好呢?月雙雙被人買走了。」他爛醉如泥揮開友人的手,身子索性掛躺在橋欄上。
「我知道你痛,反正你家老婆好幾個,回去找她們安慰你就是了,別在這裡發瘋,難看啊!」
「我管他什麼難看不難看……呃!」他打了個酒嗝,頭腦昏昏地轉了轉眼珠子「奇怪,今天的月亮怎麼有兩個?」
「你喝醉了啦!」許老爺沒好氣的說,攙扶他勉勉強強站定,才要拉開步伐,橫在張施福掖下的手臂一把被他煩躁地推開。
「我沒有醉,不要扶我!」他不領情,緊緊挨向欄杆。「我要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乾杯──」
「那是蓮花池!不能跳!」許老爺驚恐大叫。
「那我要跟蓮花妹妹睡覺。」張施福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向池中跳。
冰冷的水一灌進張施福的鼻中,立刻嗆醒他。「救……救命!我不會游泳!救命──」
「施福!施福!出事了!快來救人哪!施福落水了!來人哪!」許老爺失聲大喊,扶住欄杆著急得手足無措。「他不會游泳,出人命啦!施福──」
注視著橋下的白疑醉鬼,趙恭介無奈地撩起袍擺,才計劃要採取行動跳入池中救人,豈料他的右腳才抬踏在欄杆上時,已有人強先跳下蓮花池。
「趙師父!我救你!」
雙雙噙著淚,就這樣一馬當先跳向池塘的中心,卻忘了它的水深足以淹死她這只旱鴨子。
「趙……趙師父……你不要動……」
她以載浮載沉的身子,滑動亂無章法的四肢,朝池中移去。
橋上的趙恭介驚愕地瞠大眼,一瞬不瞬看著她的努力,一時無法反應。
趙師父?難道她把施福聽成師父?!
她以為那人是他?所以她不顧一切地縱入水中救人?!即使她不會游泳?
這份覺悟震撼他的心弦,他察覺心裡的某塊角落被融化了。
「撐著點!恭──介──」她以冰冷的手指撥掉眼皮上的水滴,又喝了一口水。
「救我!快!我不會游泳!」張施福倉卒地拍水,軀幹一直在下沉。
「我來救你!沒事……」她用盡所有力氣向前掙扎地移動,竭力要靠近那人,池水突然流進口中,嗆得她沒命似地猛咳嗽。
忽然被巨大的水中藻類纏住了她的腳踝,把她拉入水中。
「啊──」
「雙雙!」
趙恭介立即跳入水中,扯斷她腳上的水藻,以手臂捆住了她的腰,帶她破出水面,救起她的同時,他馬上伸出另一隻手揪住張施福的領子,一起把他拉上岸。
「施福!施福!你沒事吧?」
許老爺急忙衝過來檢視好友的狀況,擔心不已地替他順氣拍背。
雙雙只看見一張不太有印象的臉孔,她以手掌拭起額頭上的冷汗,感覺到寒意直侵入她的皮膚。「不是趙『師父』,是我弄錯了。」她難過地注意到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她冰冷的唇瓣突然逸出一聲可笑的感歎,落寞地起身。她實在太傻,傻到無法貫徹她報復性的宣誓,前一刻說要恨他,下一刻馬上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她是不是很沒志氣?
她淚眼婆娑,來不及拭去的淚珠滴到了地上。
趙恭介深深瞅著眼前的淚人兒,凝視她那張憔悴的小臉,他的心已完全向她降伏而去,縈迴於他的心靈上的空虛感霎那間消散,他是愛著她的,可是他內心的驕傲還未折服。
一句釋懷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他霍然轉身疾走而去,一句話都沒說。
恭介……
★★★
西郊?破廟
自從離開醉顏樓後,雙雙就躲進一間破廟裡不停的哭泣,那是種無法控制的掉淚,太多的悲哀、折磨、傷痛的情緒一湧而上,交融在她的心頭,教她傷心欲絕,幾乎連抽噎的力氣都沒有。
「趙恭介,我恨你,我恨你……」她把頭枕在交疊於膝蓋上的雙臂,哽咽地罵道。
那個曾經與她交心的趙恭介已經完全消逝,留給她的是彷彿他們從不曾愛過的背影,冷如冰霜的態度、冷如冰霜的眼眸、冷如冰霜的的語詞──
「騙子!騙子!宋朝第一大騙子!」她忿忿地擦掉眼淚。
「豬!為什麼不接受人家的說詞,只懂得自以為是地認定自己是對的。事實上,你是錯的!錯得一塌糊塗!比起愛你愛得暈頭轉向的女人,你寧願去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男性,你乾脆去愛他算了!」真是一個大笨蛋!
「師父!血腳印進了廟裡,雙雙應該在廟裡。」
雙雙驚訝地抬起頭,好多人影聚集在門邊晃動。
「我看見了。」趙恭介的聲音響起。這些人幹麼全跟了過來?
「那你快進去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莆子堂的學徒們猛催他。「你可別欺負雙雙了,知州大人被他的僕役送到莆子堂時,僕役直嚷著說老天爺在懲罰他們,因為賈虎、白皓用計陷害雙雙,故意造成你們的絕裂。現在你已經知道她是無辜又可憐,你快去向她道歉,哄她回家。」
「就是,她為了保護自己的清白還踢傷白皓的命根子呢!你一定要哄她回家才行。」
「多事!你們沒來之前,我已經有此打算,用得著你們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