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韋伶
水玲被他吼得縮起肩膀,耳朵裡吱吱叫。
「你這丫頭,小的時候就恃寵而驕,仗著大家對你的疼愛以小欺大,長大後一樣不學好,故計重施,居然又爬到我頭上來撒野?!」
「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
「我沒要你去記起八百年前的事,我要的是你趕快把眼前的誤會澄清清楚!」雍怡咬牙切齒地道,「依照清皇族的『指婚制』,皇上掌有家族成員、大臣子女婚嫁的指配權,一旦我們的婚事奏聞皇上並獲得批准,就算你忽然間缺了腿、斷了條胳臂,我都得娶你過門!」
「可是我應該不會忽然間……缺腿……或斷胳臂……」
「對,你不會,但是我會在洞房花燭夜扭斷你的脖子。」
他沉下嗓門來的呢噥低語更具威嚇力,好在那只維持了幾秒,他便又倏地提高音量。
「聽著,我不管你來京城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也不管你裝病裝死又為了誰,反正你現在就立刻給我回王府去,好好跟我阿瑪、額娘講清楚,撇清我們兩個的關係,別再讓我聽到任何一個成親的字眼,否則我要你十條命都不夠死!」
水玲連忙點頭。
雍怡停止惡言,冷言道:「明白了就給我下車。」
水玲抬頭看他:「你不順便送我們回府?」
「如果我送你回去讓那兩個吃飽了撐著的老夫妻碰見,恐怕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他已經可以想像自己的額娘興高采烈告訴阿瑪他和水玲的感情已經好到如膠似漆的情景。她八成會呱呱叫地說:「瞧他們兩個,其中一個人前腳才跨出王府,另一個人馬上備車在後頭追趕,直到兩人碰在一起,這才心甘情願回府,多濃情蜜意啊!」
這種話他絕對不想聽到!雍怡深惡痛絕地閉目深思,他道:「下車。你是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
「我是走路來的……」
水玲還在喃葉,喃喃自語地回答他,然而事實上她老早就已經被請出馬車,隨口回答著未回答完的話,目送那揚塵而去的馬車及乘坐於內的雍怡一路順風地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她呆呆在那裡站了足足有十多秒,直到一匹黑色良駒從她眼前橫過,她才收回心神,偷偷看了馬上的人一眼。那騎在馬背上的少年,亦得意洋洋地斜瞥了她一眼,才又揮了下韁繩,繼續大搖大擺地往前騎。
接著,又有第二匹馬撞進她的眼瞳,馬兒身上的毛色同樣黑如子夜;隨後,是第三匹。第四匹、第五匹……
「咦?咦?咦?」
她這才驀地發覺京城的街道上到處是黑馬縱橫其中,雖然還是看得見其他顏色的馬匹,但比起黑馬,數量上明顯差了許多,並且多是一些做生意的老實人所擁有。
至於那些騎乘黑馬的公子,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一概身著月色長袍,外罩玫瑰紫色馬褂,馬褂領口鑲有如意頭緣,腰際並佩掛一塊暗紅色血玉香囊,整體打扮搶眼又好看……
突然,「刷——」的一聲,一把繪有潑墨山水的疊扇在她眼前揮開,打斷她的思緒。
她立刻好奇地多看兩眼:「而且還都拿扇。」
佇立在她身旁的那名公子輕蔑地膘她一眼,一逕自然地將坐騎交給店小二,然後揚著扇子翩翩然地走進客棧。
「哇,這是不是今年最流行的時尚行頭?」她自言自語著。
一名老態龍鍾的老伯恰巧聽見她的話,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立刻瞭解她的疑問。
他笑呵呵,多事地道:「如果你想知道京城裡現在流行什麼,不如就到胡同裡的桂來賭坊瞧瞧,很快就會明白的。」
「桂來賭坊?到那裡就能知道京城在流行什麼呀……」
老伯走了以後,水玲只花了一秒鐘遲疑,便探頭探腦地依他的話往胡同鑽去……
進了胡同,雖然距離桂來賭坊的大門口尚有一段距離,然而一票男人活絡激昂的吆喝聲已經先傳來,其中夾雜著咒罵聲、笑聲、調侃聲,聲聲震耳欲聾,好不熱鬧。
「開!」
「不是吧?這把又輸了?!」
蓋住骰子的器皿一被拿開,年約五十的中年漢子的瞼馬上垮下來,壓根兒不敢相信自己這次竟又押錯了寶。
有人幸災樂禍地道:「你自己有眼睛看,莊家四五六點大,你押小,你不輸難不成莊家輸嗎?」
「早教你別胃口那麼大,看人家長得斯斯文文的,就想吃人家!這下可好了,吃人不成,反倒輸得一乾二淨,看你今天回去怎麼跟你家的婆娘交代!」
中年漢子交出最後三串錢,可憐兮兮地看了老鄰居一眼,道:「能怎麼交代?肯定又要跪算盤了!」
「哈哈……哈哈……」在場的人登時笑成一團。
臨時掌莊的俊美男子,悠然地收下錢,隨口道了聲謝。
在旁的賭坊老闆,移了移站得有點酸的腳,催促大家說:「嘿!這裡是桂來賭坊,不是桂來客棧,各位爺,請快下注吧!」
「胡老闆,這怎麼下啊?三個時辰前,你說二爺沒玩過骰子,只是來這消遣打發時間,要大家盡量下注,但事實證明他賭技高超,根本碰不得嘛!」
「就是、就是,我們都輸錢了!」
「去!」胡老闆不以為然地冷笑起來,「你們這些賭鬼個個精得很,我叫你們盡量下注,你們就會盡量下注嗎?別自欺欺人了,你們哪一個不是丟些零錢下來試莊而已?」
大夥兒一聽,連忙不好意思地搔頭假笑:「嘿嘿,被發現了。」
進了賭坊的水玲,由於從沒到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所以好奇心特別重,東看看西探探。
她發現這裡並不單是男人的天堂,也有不少女性逗留,而且她們下注的手法與膽大心細全然不遜於男性,只可惜她不懂這些東西,要不然她或多或少也可以領悟一些其中的樂趣。
「下注了!下注了!」
「下好離手,下好離手!準備開牌嘍!」
突然間,一陣火燒屁股的男性喊叫聲傳來——
「等一等,我去小解,還沒下注呢,開什麼開啊?」
水玲正欲轉頭看時,單薄的身子已被那人不期然地撞開,整個人直接倒向胡老闆那一桌。
「呀——」
她尖叫一聲,賭徒們聞聲轉頭一看,乍然發現天外倒來一個女人,但是不僅沒人挺身英雄救美,他們反而不約而同迅速箭步往旁退。
拜他們之賜,水玲就這樣暢通無阻地趴到賭桌上,眨巴著眼睛怔怔然地瞪著猶然冷靜端坐在正位上的陌生男子。
男子的氣質出眾,凝著她的眸子,順勢勾起一抹淡雅如風的魅惑笑容。
「姑娘要下注嗎?」他問,笑容好看得幾乎令人為之窒息。
水玲再眨眨眼,注意到這男子和外頭那些騎黑馬的人一樣,都穿著月白色長衫、玫瑰紫背心,但同款式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感覺就是不一樣。或許是因為他爾雅似幻的邪逸氣質,也或許是因他極具吸引力的出色五官,一言以蔽之,他擁有令所有女人為之一愣的強烈特質。
包括她,也因他的美、他的逸,而恍惚了一下下。
「那麼,請坐。」
水玲遲疑地點點頭:「哦、哦,謝謝。」
☆☆☆
雍怡的右手食指及中指在桌上反覆敲打著桌面,從夕陽隱入地平線的那一刻起,一直延續到外頭變得漆黑、變得寂靜,已經敲了不下幾千遍。
脾氣跟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不耐煩,終於在僕役又一次進來稟報仍然不見水玲格格的身影時,霍地爆發出來——
「豈有此理!」他一隻大掌悍然拍打桌面,「五個時辰前,她親口答應我即刻回府,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見蹤影?」
他渾厚有力的咆哮,吼得僕役們腦門發麻。
「二少爺,在正廳等水玲格格回來的王爺和福晉,隱約感覺到事情不對勁,開始耐不住性子在正廳裡來來回回走動。」
另一人說:「恐怕再不久,王府就要雞飛狗跳了。」
疼愛的侄女夜不歸營,這樣的結果是可以想見的。
雍怡倏然站起,兩手插腰想了想,最後道:「你們兩個去應付他們,記住,千萬別讓他們知道我今天上街找過水玲,知不知道?」
受命的兩名僕役,納悶地看了看彼此,問:「為什麼不能說?格格現在人不見了,那至少是一條線索。」
「是啊,可以從那裡找起。」
雍怡霎時以冷眼逼視:「要是讓他們知道我有見到水玲,但是卻繼續放她在外游晃,你們以為我額娘會輕易饒過我嗎?」
僕役們赫然明白:「說得對,福晉雖然和藹可親,可是真要惹火她,凶起來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就連王爺也總是禮讓她三分。」
「就怕她發火。」
「有完沒完?!你們兩個去不去?不去,我現在就剁了你們的腳!」
「是!是!」
眼見雍怡快殺人了,兩名僕役刻不容緩地衝出廳堂,一路往第一院落的正廳奔去。此時雍怡轉而詢問留在廳裡的其他僕役,「水玲的丫環和狗回來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