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宛琬
怎麼月兒似乎……是挺美的東西呢?
於是,月光之下,她鼓足勇氣踏出屋子。
大宅大院,她是熟悉的,卻不曾這麼無所事事過。
沒有蠱毒、沒有謀殺、沒有那些野心罪惡了……那她該做什麼呢?!
輕飄飄的腳步穿過一道迴廊,數盡迴廊上的燈籠後,她的指尖又拂過柳樹,隨著一排的綠,跨上一座建在水邊的涼亭。
「嗚……」
一隻金黃色的小狗比她先到。
小狗看了她一眼,仍然縮在角落發著抖。
劉宛柔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也沒去理會牠。她抓過一束柳枝,吮去葉上的凍露,聞著上頭的草香。
未著履的足尖被不知名的東西輕觸了下,她嚇得縮起腳。
低頭一看,竟是那狗兒縮到了她腳邊。
「你為什麼喜歡我呢?大家都不要我的。」她抱起小狗,看著那雙傻氣的黑眼。小狗搖著尾巴,吐著舌頭。
「你好溫暖。」她把小狗抱到懷裡,渾身僵冷的小狗只顧著往她懷裡鑽。「我總以為能和無忌大哥在一起,此生就無憾了。那為什麼我現在還是害怕?因為我長得像鬼嗎?」
她嚥了口口水,池邊的水氣凍得她忍不住把腳縮到身下。
「從頭到尾,付出的人總是他。我要做什麼才能確定他會一輩子在我身邊呢?」
她撫摸著小狗微溫的身體,手指卻在顫抖。「除了殺人,我什麼也不會啊。」
「我討厭別的女子談到他,我想把她們全都打跑。我的生活裡就只有他了,這是不是很可悲呢……因為……」小狗好奇地舔著她手背上的水珠。「他沒有我,依然可以活著。」
「可他會活得像行屍走向。」低沉的嗓音響起。
劉宛柔驚跳起來,回眸看人歐陽無忌那雙深若黑夜的眸。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問得無力。
「我一直跟在妳身後,我以為妳要離開。」歐陽無忌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臉上的每一分無助。
「如果我能,我會的。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她低下頭看小狗搖動的尾巴,深吸了口氣。「想想這個地方真能容納我嗎?想想我今天拿著熱藥湯潑人,明天會不會拿刀傷人?我以後會不會又變回在劉明蝠控制下的那個劉宛柔呢?」
她的下顎被挑起,心裡的掙扎再也無可躲藏。
「妳的心一直是柔軟的,那些被迫的殺戮不能改變這一點。」她受的苦夠多了,不該在一切太平之後,又被過往陰影纏身一輩子。
「你不懂的……」她拉住他的手,笑得苦澀。「在我傷害她的那一刻,我竟然只感到快樂。」
「她們說了什麼嗎?」他敏感地問。
她牽起嘴角,卻終究揚不起一個微笑。「她們說我像你養的一條狗。」
「太過分了!」歐陽無忌臉色一變,冷厲黑眸瞬間掠過殺人的寒光。
她按住他的手臂,輕輕搖頭。
「我更怕的是,只要能待在你身邊,我也不介意當一條狗——可我不喜歡這樣卑微的自己!」手滑向他的大掌,她微彎指節,讓兩人的十指緊密相扣。「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歡上其它女子,而我為了待在你身邊,只能搖尾乞憐,那我寧願死……」
「柔兒。」歐陽無忌低呼一聲,長臂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帶人懷裡。
「汪汪!」小狗跳落到地面上,受驚地吠叫著。
「悲慘的是,我又捨不得死……」她聽著他的心跳,嘴裡細細碎碎地說道:「這樣的我,不是我。你也不會要這樣的柔兒……」
「我該做什麼,才能讓妳相信不會失去我?」她的多慮及自卑會逼瘋她自己。
歐陽無忌的唇沉痛地落向她的,吻著她的冰冷,吻著她的心慌意亂,狂霸地要求著她的響應。她脆弱的意志融化在他的唇間,唯有他在她肌膚上燃起的火焰,能讓她不胡思亂想,於是她熱烈地響應著,讓他的唇舌吻遍全身,讓那久違的交歡快感再度漫上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唇間的低吟劃破夜裡的沉靜……
再醒來時,他已為她著好了衣裳,正直勾勾地凝望著她。
「我以前不怕失去你,可我現在怕。當時我們同在一條船上,有同仇敵愾的對象;以前我身染蠱毒,你可以為了同情而愛我。以前和現在……大不相同啊。」她撫著他的頰,低聲說道。
「難不成妳寧願自己仍身染蠱毒?」他啞然失笑地撫著她的臉頰,笑她的孩子氣。
她凝娣著他,瞅到心都擰了起來……
歐陽無忌的額與她相觸,讓彼此的眼裡只有對方。
「我不知道自己寧願是什麼模樣,我只知道你變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你已經習慣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慌。」她黯然地低下頭。
「如果我能適應,為什麼妳不能?」他不許她逃避。
「因為我不能挖掉我的眼珠子,而你其實找不到一個能接納我的地方。」悄悄揚起長睫,黃金般的眼浸在水光裡,瑩亮卻又易碎。
「妳沒有真正走人這世間,又怎麼知道這些人不能接納妳呢?」他握住她的肩膀,激動地告訴她,他這些時日的見聞,「妳到過長安最熱鬧的市集嗎?那裡有許多高鼻子、藍眼珠的人搭船渡海而來,他們在街上走動、吃飯、住店,旁人也不過是多望他們一眼罷了。」
「你……沒騙我?」她心裡閃過希望,說話聲音甚至帶著哭音。
「我不但沒騙妳,而且還要親自帶妳去看。等妳身子好了,我們立刻就出發。」
他指尖心疼地拂過她激烈跳動的頸脈。「放心吧,那裡絕不會有人拿石頭丟妳。」
劉宛柔把頭埋入他的胸前,一顆心至此才是真真正正地定了下來。
「咕咕咕——」雞鳴數聲,劃破了東方的天色。
「累了嗎?」他關心地看著她又揉眼睛、又打呵欠的小女兒嬌態。
「累了,可我想看著日出。」她嬌嬌媚媚的笑意,引來他的一個輕吻。「因為今天是不一樣的一日。」
「那我們離太陽近一些。」
歐陽無忌抱起她,俐落地縱身一躍,下一刻,兩人已安坐在一棵巨木的枝幹上,親密地依偎著,同看彼方那一丸模糊的澄橘,緩緩在他們眼一刖綻亮成耀眼的巨大金輪。
那逼人的亮刺得他們睜不開眼,可他們都沒有閉上眼——
因為這是他們希冀已久的光明啊。
***
「夫人……妳好瘦喔……」
「我的肉一些給妳好了,娘都說我是胖丫頭……」
「夫人……這蔥末香包剛蒸好,妳多少吃個半顆一顆的……」
「吵死了!」劉宛柔拿著水杓,忍不住回頭凶了一聲。
一身紅的王娃閉上嘴,小狗則開始吠叫出聲。
「汪汪汪……」
「小日,妳再吠一聲,今晚就別想吃飯。」劉宛柔這回是對小狗下令。
她蹙起柳眉,看著王娃和小狗縮成一團。
「我只是想安靜一點。」劉宛柔低喃著,在一株牡丹前彎下身,摘去那些枯乾的草葉。
「娃兒知道。」王娃高高地捧著包子,小狗則開始在她身邊繞著圈。「夫人,歇息一會兒,吃包子吧。」
劉宛柔抿起唇,回眸一望,王娃那圓滾滾的臉正笑得像顆飽滿的包子,她哪還生得了氣。
舀了幾瓢水,將手洗淨,她接過包子,隨手掰成三份——
見者有份。
「妳不怕我?」劉宛柔問著一旁吃得興高采烈的王娃。
「不怕,除非夫人像我娘一樣拿掃帚打我,才能讓我閉嘴。」
「妳娘打妳……」一口包子含在嘴裡,怎麼也吞不下。
「是啊,雖然我娘老說我是猴子精轉世,皮得讓她頭痛,可她最疼的就是我了,我要到夫人這工作,她哭得可慘了……」十歲的王娃紅著眼說著。
「妳想回家嗎?」
「想啊,可是夫人千萬別趕我回家。」王娃在劉宛柔來不及問躲前就抓住了她的手。「爺兒一年給的銀子,夠我們全家吃飽穿暖好幾年了!」
「妳不怕我的黃眼珠?」
「爺說這是太陽公公特愛妳,所以才給了妳這樣的眼睛。」王娃瞧著瞧著,便冒出一句,「我也想要。」
「傻孩子。」劉宛柔唇邊漾起一朵笑意,絕麗更勝芙蓉的風華。
「夫人,妳笑起來真好看!妳平日就應該多——」
「娃兒,閉嘴。」
劉宛柔把沒吃完的肉包子全塞到王娃嘴裡,又彎下身去端詳那些她種了好幾個月的花花草草。
長安市集去了一回,真讓她見著了幾個藍眼珠的異國人。但是旁人目不轉睛的目光,卻看得她直想發脾氣。
無忌笑著說是因為她生得好看,所以別人才挪不開目光。
她不在乎別人眼裡的她好看與否,只知道無忌的笑容變多了。而魏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全只當她是無忌的妻,而不是一個眼眸金黃的異端。
所以,即便無忌漸漸成了魏爺的左右手,跟著魏爺忙裡忙外的,可她的日子其實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