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宛琬
「妳從送食物的暗門偷看過裡面嗎?」
「當然看過,只是有一扇屏風擋在暗門前,什麼也看不到,可一股藥味倒是重得很!不過,從地上的暗門這樣送食物,感覺……感覺上倒挺像養了條狗哩。」女子說著說著,突然抿嘴笑了。
「妳這張缺德嘴……嘻……」
她們憑什麼說她是狗!
劉宛柔惡狠狠地推倒屏風。
砰!
屏風倒地的巨響讓門外頓時鴉雀無聲。
劉宛柔趴在地上喘著氣,瞪著那從暗門外被送人的藥膳盅。
「……房子裡有聲音,該不會是……」兩名女子細碎的說話聲往暗門接近。
劉宛柔看見暗門被緩緩拉高,她吃力地撐起身子,端起藥盅往外一潑。
「啊!」
她微笑地聽見外頭慘叫的聲音,金亮的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好燙!好燙……」女子哭喊著。
「不要臉的卑鄙小人!」
暗門突然整個被拉高,一道刺眼的陽光筆直射人屋內。
劉宛柔瞇起黃瞳,對上一雙圓圓的眼。
「……有鬼!」
暗門再度被拉下,尖叫聲、哭聲、腳步雜杳聲,吵得劉宛柔搗住耳朵。
什麼鬼不鬼的?
劉宛柔瞪著腳邊的暗門,卻看到自己如乾屍般的腳掌。
她像鬼嗎?
瞪著自己不成人形的手臂、腿陘,她干噎地低吼著。
扶著牆壁起身,她像無頭蒼蠅般在屋內打轉,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映見自己容貌的器具。
手裡的刀光一閃,她拿起匕首往自己的臉上一照。
當!
她嚇得掉了匕首,不住地向後急退。
匕首上有個骷顱鬼!
她,劉宛柔就是那個鬼!
劉宛柔揚起嘴角,再度尖笑出聲。她是鬼……她是鬼……
「不!」她笑到無力,整個人躺在地上抽動著。「我不是鬼……」
連鬼都生得比她好看!
「妳們在這裡做什麼?」門外一聲急問響起。
啊……無忌回來了。劉宛柔靜止身子,側耳聆聽門外的說話聲。
「歐陽大哥……」女子邊哭邊叫著。「你養的那個人把熱藥湯潑到我臉上……」
「這是馬油提煉出來的藥膏,妳先拿去擦燙傷。」歐陽無忌聲音較平日低沉、也急促許多。
「她……不會無緣無故傷人。」
「她不正常!正常人的眼睛怎麼會是那種顏色!」女聲驚魂未定地抖動著。
正常人哪會這樣?
對喔,門內的劉宛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是我的人,輪不到妳們批評。」歐陽無忌淡漠的聲音冷冽如冰。「沒事的話,全都走開,不要打擾她!」
劉宛柔把臉貼在冰冷的地上,隱約聽見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柔兒!」
歐陽無忌衝到她身邊,臉色驚慌地抱起她。「妳沒事吧?」
劉宛柔睜大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盯到他心慌不已。
「柔兒?」他懸著一顆心問道。
「你看清楚了——」劉宛柔用手指戳著他的眼瞼,唇邊的笑十分詭怪。
「我不是你的柔兒。」
第九章
「妳說什麼?」歐陽無忌濃眉一擰,低聲問道。
「我不是你的柔兒。」
劉宛柔眼裡迸出金光,手指牢牢地抓著他的下顎,緊得像是想將他捏碎。
他看著她唇邊的笑,竟有些不寒而慄。
「我是鬼。」她睜大眼,聲調陰森悠長。
「妳是我的柔兒。」他說。
「你的柔兒眼如瞳鈴、面目猙獰、驚恐駭人嗎?你的柔兒是個鬼嗎?」她咧出一口白牙,狂亂地低吼著。她拚命地搖頭,將虛弱的身子搖得七葷八素,而一頭糾結亂髮被在臉上,更襯得她的臉色青白慘淡。
「誰告訴妳妳長成那樣的!」
他火了,扣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我自己看到的。」她嘻嘻一笑,眼淚掉了一顆又一顆。「好駭人啊……你不怕嗎?不怕嗎?」她的臉逼近他。
「我該怕嗎?妳是想告訴我——這金黃的眼,不是我的柔兒嗎?!這小巧的鼻,不是我的柔兒嗎?這甜美的唇,不是我的柔兒嗎?還是妳是要告訴我」
歐陽無忌驀然將手覆住她的胸口,而她則是低喘一聲。
「還是妳要告訴我——這顆心不是我認識的柔兒呢?」
劉宛柔一驚,抓開他的手,整個人縮到角落發著抖。
「我的柔兒不會懷疑我,因為她相信我不會改變。」歐陽無忌每說一句,就朝她逼近一分。
直到她的眼只能看見他時,他將唇印上她的,卻被她推開。
「若真要嫌棄妳、真想離開妳,在妳昏迷的那半年,我早可以不顧一切地走開了。」他凝視著她。
「你可能是為了道義才沒走的……」她找了一個蹙腳的理由,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不是。
「一個從小跟著劉明蝠的人,需要講什麼道義嗎?」他問。
「如果不是嫌棄我,為什麼把我鎖住?」她尖聲問道,心裡就是煩躁、就是不安。
「妳才剛從另一個地獄被釋放出來,我又怎麼忍心鎖住妳?如果妳有心留意的話,門邊的牆上就掛一把鑰匙,妳隨時可以離開。」他說。
她盯著他,盯著他,盯到她再也沒力氣撐直身子,於是她被順勢擁人他胸前。
她揪住他的衣領,把呼吸埋人他的頸間。
「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她不停地低喃著。
「我在。」他下顎頂緊她的發旋,認真地響應。
「無忌大哥……劉明蝠……」提到這名字,她仍不免驚跳了下。「他真的死了嗎?」
「劉明蝠死了,我和沉拓野的劍同時刺死了他,當時妳也在場的,記得嗎?不只是妳我,還有許多人都親眼看見了他的死亡——沉拓野讓人用火葬了他,他現在只是一杯塵土,再也不會是我們的夢魘了。」他說。
「會不會他根本沒有死,然後又找人來陷害我們?會不會我最近吃的東西都有毒?」劉宛柔猛然抬頭,揪住他的手臂,金眸再度泛上驚慌。
「柔兒,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她咬著自己的手指,心情煩亂地只想找人吵架。「你以前不會說我胡思亂想的!你喜歡外頭那個叫你歐陽大哥的女人,對不對?」
「我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何來喜歡之有?」歐陽無忌捺著性子安撫懷中不可理喻的人兒,並沒有發火——因為能和她吵架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她活著哪……
「那她們為什麼討厭我?」她的聲音恢復成孩童時期的稚氣,倦眸緩緩地閉上。
「她們只是送食物來給妳,她們沒有討厭妳。」他壓低聲音,大掌拍撫著她的背。
「你不懂……她們討厭我……她們說我是鬼。我不是……不是啊……他們不懷好意……他們會罵我、拿石頭丟我……」回憶和現實交疊,她喃喃說著,意識漸漸模糊。
垂下手臂,她倦極地打起盹來。
「倘若她們說妳是鬼,那只代表她們心裡有鬼。因為妳和所有人一樣,是個普通人。」
打橫抱起她,他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著,直到將她置於榻上,聽她呼吸聲漸沉,他才停下。
擰了條毛巾,他輕擦著她汗濕的臉龐。
怕她沒吃飯又虛了血氣,他拿了一顆養生丸讓她含著。
她仍然蹙眉而眠啊,可她還年輕,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要過哪。
他想帶她看盡天下,只是啊……
一來她身子仍然薄弱上來她的命是范姑娘救活的,而她先前能撐下這具軀體,靠的也是魏無儀的金錢。這些恩情,他無法置之不理。
這才是所謂道義啊。
在他可以隨心所欲地離開之前,柔兒該在這裡安身立命的。他要給她一個家,而她該有個人陪著解悶、陪著習慣這人世間的一切。
也許該提一刖讓他物色的那個丫頭王娃進來陪她了。
歐陽無忌躺上榻邊,側身面對她,將呼息吐納至平靜後,他閉上了眼I等待是他此生最難熬的痛苦,而今她已經醒來,便沒有什麼會讓他痛苦了。
更夫敲更的聲音在夜裡幽長地響起——一更、二更……三更。
劉宛柔緩緩睜開眼,如同過去的那些夜裡,她仍無法一覺到夭亮,總是會醒來,為了某些連她都不知道的原因。
今夜,她沒有躺著等到五更時才又倦極地睡去。
她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就著昏暗的月光,看他的眉、看他的臉、看他額上那道烙刻得那麼深的抬頭紋。
她踮著腳尖跨下床榻,未察覺他的背影極其輕微地一僵。
走到門邊,她仰頭看到那把高懸的鑰匙,情不自禁地低歎口氣。
他是上輩子欠了她多少債啊,這輩子竟要受她這麼百般折騰。這情啊……夠她還上三生三世了。
開了鎖,不小心發出些許聲響。
她警覺地看了床上的他一眼,猜忖他也許是累了,所以連這聲響都沒有驚醒他。
屏著氣將門推開一小隙,瞧見圓月當空,她不由瑟縮了下身子。
月圓了!
舉步不前,她倚著門扉,偷覷了月亮一眼。
今晚的月柔柔地透著銀亮上局懸在黑夜之中,映得屋旁一池碧水問著清璘綠光,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