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婷婷
不料她沒有半點欲離開的跡象,只是緊繃著一張正經的小臉蛋杵在原處。
他拆信的動作暫停了下來。「小不點,怎麼啦?」
她不吭氣地搖搖頭,手指兒往前比比,他順勢瞥到信紙。
「你想看?」她點點頭。
他好奇地想逗她繼續開口。「為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情書」裡面都在寫什麼。」她倒也挺坦白的。「聽說裡面的內容都寫得嘔心芭樂加柳丁。」冷奇聞言不禁一哂。「對不起,這個東西是非常私人的,只有我才可以看。」
他以指尖刷刷她的鼻尖。「你叫什麼名字?」
「衛又綺。」她報上姓名。「我知道你叫冷奇,是梅姑的客人。」
「她是我的姑媽。」他笑著道。
其餘圍觀的少女對衛又綺頓時「另眼相看」,紛紛吃味起來。這小女孩居然能抓住白馬王子的注意力?接下來好幾天,冷奇哭笑不得地又接收到各路「娃娃郵差」所送來的「快遞」。
***
衛又綺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在大學主修「幼兒教育」及「幼兒心理學」。
反正學以致用,她循規蹈矩地就在小鎮的托兒所上班了。回頭想想這也是一種幸福,她也喜歡自己所待的環境。
公園的草坪上鋪著紅白交錯的卡通圖案塑膠布,上面有被打翻的可樂杯、拆封的餅乾盒、吃到一半的糖果渣兒……孩子們像螞蟻般四處散佈在公園的石製滑梯、木馬、鞦韆、網梯上頭,將寧靜的公園點綴得像兒童樂園一般。
「呼,累死了。」一位滿頭大汗的女老師一屁股往她身邊一坐。「我都快累斃了,這些小鬼為什麼活力還這麼充沛?」
「你沒聽過嗎?」另一位老師插嘴。「這些小孩子的運動量本來就可以使一個成年人筋疲力竭的,你當然會累斃了。」
衛又綺微微一笑,看了看腕上的錶。「打起精神來,各位,再過幾分鐘咱們就要把這兒收一收,轉移陣地去放風箏了。」
她的提醒讓其餘兩人不由得呻吟一聲,手腳大開地癱在草地上裝死。
五分鐘後,衛又綺和其他老師集合了所有的小孩,分隊帶開,各自負責各自區域的清潔工作。
「小米來,你和如如、小平到那邊鞦韆去撿垃圾,珍珍、小威跟我到涼亭…‥」
衛又綺忙得團團轉。「小喬,別拉妮妮的辮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頭髮怎麼可以捲得那麼細,回去我也想叫媽媽幫我綁。」小男生理直氣壯地反駁,小女孩收回被扯痛的頭髮,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我媽咪說,這種漂亮的髮型只有我們喜歡吃蔬菜的小孩才會有,才不像你,頭髮亂七八糟,醜死了。」這回換她報復性的去扯小男生的髮絲。
「大家的頭髮都很漂亮。」衛又綺笑著安撫。「請你們過來拿夾子和垃圾袋,記得,衛生紙團要檢乾淨。」
東忙西忙的,衛又綺一直到最後才想起塑膠餐布還沒收,於是她又趕快回過頭,雙手抓住布角,習慣性地抖了一抖。一摺、二摺、四摺……才疊成乾淨俐落的八開見方,塞回旅行袋中。
「又綺,快來,孩子們吵著要放風箏。」
「就來!」她三兩下抓起旅行袋,由於走得太急,她竟跟鎗了腳步,一個不小心跌了下去。
「噢!」她吃痛地倒抽了口氣。
哪一道人影遮去她眼前的視線,一雙手臂輕輕地將她扶了起來。
「謝謝……」她感激地抬起頭,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不客氣。」斜挑的嘴角揚著輕嘲,冷奇的態度令她本能地畏縮起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想這個是你的。」冷奇慢條斯那地將旅行袋遞給她。
衛又綺一把搶過,轉身就想離去,一邊的肩卻被他驀然按住,全身不禁立時凍結。
「等一下,」他懶洋洋的聲音有點像在譏笑她,也像在提醒她什麼。「別那麼緊張,還有這個。」
她不敢回頭,僅能屏息以眼角瞥見他伸過來的手掌,掌心中托著一件小巧的……她的珍珠耳環。
「啊!」她慌張地摸向耳垂,這一個抽手摸耳的動作,才拾起的旅行袋,又狼狽地跌到地面。
「你在害怕?」閒散的男音持續不冷不熱的聲調,令人難受。「沒想到我長得挺招人嫌的,放開手。」
「什麼?」儘管詫愕,她仍依言照做,就在短暫的千分之一秒間,她突然發現後面的人直接帖了上來,不由得發出短促的喊叫。
「不要動。」沙啞的嗓音附在她的耳垂上,指尖已將那隻小巧的飾物帖了上來。
?「我只是想幫你把耳環戴好。」
夠了!
她扭開肩,柔細的髮絲在飛散之際散出若有似無的香氣,甜涼的氣味令他的心神霎時岔飛。就只那一分神,佳人倩影已疾逃如旋風。
他頹然地垂下胳膊,低下的目光膠著在被主人遺忘的旅行袋,以及那再次掉落的耳環上。
***
衛又綺相當氣惱下午的失態。她是個獨立的、成熟的、冷靜的成年人大家也都如此認為,可是今天的遭遇卻讓她陡然認清——一旦再度重新面對往昔夢魘,她依然是那個沒有反抗力氣、半大不小的女孩。
倉皇遺忘的旅行袋被冷奇送回了托兒所,令她回去面對一些老師好奇的眼神時赧然無比,也無法為自己反駁些什麼。令她更氣結的是,冷奇送回了旅行袋,卻沒有送回她的耳環。
所以她只能氣悶於心,回到家中後連飯也不想吃,草草換回了家居服。就在情緒最低點時,安置在起居室的電話頻頻作響,她立即快步走向檀木茶几。
「又綺。」是她大姐衛嬌月的聲音;有點暗啞,過於寧靜。「你——嗯,現在有空嗎?」
「發生什麼事,大姐?」衛又綺直覺一定有什麼非比尋常的事發生了,衛嬌月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打電話來寒暄的人。
「又綺……」另一端的女音開始啜泣。「我……孩子……」
「孩子怎麼了?」衛又綺直覺地推斷。「大姐,是你……肚子裡的孩子?」
啜泣聲換成一串哽咽,嚇得衛又綺手足無措地找尋著安慰之詞。「別……別……有話慢慢講,別掛電話啊,我,我馬上過去。」
衛嬌月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和衛又綺住得最近的,衛又綺車子開不到十分鐘路程便可以到她家。
「小阿姨!」最大的小童一開門見到她,喜出望外。「你來得正好,媽咪她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一直哭一直哭……」女孩的聲音既無措又害怕。
「乖,你們吃過飯了嗎?」
「沒有。媽咪早上說要去醫院做產前檢查,很晚才回來,然後就哭了。」
胎兒出了事嗎?「爸爸呢?」對了,怎沒瞧見大姐夫他人?
「爸爸前天就搭飛機到香港出差。」小女孩告知了男主人不在家的訊息。她咬著下唇,這下好了,看來只剩她一個成年人能處理。
「小蕾,你們在客廳坐著,等阿姨及媽咪出來,嗯?」摟樓小女孩,衛又綺筆直地走到主臥室,輕輕叩門。
「大姐,是我,又綺,你願意開門嗎?」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皇天不負苦心人,大約過了十分鐘那麼久,紅著眼眶的衛嬌月才總算出來應門。
衛嬌月和妹妹一樣有著水亮亮的黑眼及黑髮,但此刻那對黑眼卻渙散得毫無焦距。
「又綺……醫生說……醫生說……」
好半晌,才聽完姐姐說出了大概的狀況。
原來衛嬌月今天做第一次產檢時,超音波掃射就發現情況不對,最後證實為子宮外孕,必須盡早拿掉胎兒。
「才……才第……第三個月……」衛嬌月的哭喊斷斷續續,令人鼻酸。「如……如果上帝無……意讓、讓我擁有他……何必、何必讓他走一遭?」
衛又綺並不知道自己也掉淚了,到最後,她甚至比姐姐哭得還厲害。
她瞭解的,她知道要親手結束一個小生命有多難、多痛苦。
因為,她十六歲時就瞭解了這一點,嘗過這種刻骨銘心的痛。
將近夜半,她才拖著筋疲力竭的腳步回家。她總算和在香港的大姐夫取得聯絡,他將搭早上第一班飛機趕回來。
衛橋月也平靜下來,可是衛又綺知道那是悲傷過頭的空白。在衛嬌月再三保證下,衛又綺這才打道回府。
車頭燈照出了守在鐵門外的男人。
嘎吱——輪胎磨出刺耳的噪音,衛又綺大口大口喘得厲害,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頓時僵硬了。
「你知道你這樣開車有多危險嗎?」冷奇漲紅了臉。「尤其是這樣的緊急煞車,後座力會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我就見過有人這樣彈脫座位,一頭撞破玻璃。」
「你——你——」又綺結巴得語不成句。「你怎麼……怎麼隨便、隨便——」
「隨便?」車窗外的臉孔泛起濃濃的鄙夷。「一個半夜三更才會想回家的女人在跟我說『隨便』?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