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婷婷
可是她為什麼會覺得這麼冰、這麼冷呢?
她衝入浴室,扭開蓮蓬頭的熱水,不顧是否會弄濕身上真絲的衣服,不斷把水熱加大。
她仰起頭,蹣跚地走近更衣鏡前,赫然察覺深紅的眼眶,她看起來像個幽魂似的。
「沒有事的,衛又綺。」她的聲音幽幽細細。「會有什麼事呢?」
第二章
晉江文學城第2章
「梅姑,閣樓清好了。」冷奇輕而易舉地扛著一籃雜物下來。「瞧瞧我找出什麼寶貝。」
「噢。」梅姑的嘴誇張地張成o型,手中還持著菜鏟就跑上前去,開心得像萬聖節要糖果的孩子。「哎呀,萬寶箱咄!你怎麼找出來的?」
那是個細籐編製的方形箱籃,是海盜的寶藏箱造型,大小形似一隻野餐籃,箱蓋上還嵌著塑膠珍珠及假鑽,皆因時間的蒙塵而沾灰。
冷奇把籃子往餐桌上一放,梅姑先是撢去塵埃,才緩緩地打開了蓋子。
他還記得童年時,每年暑假都會回來台灣小住一段時間,每一次他都和這裡的孩子一起瘋一起鬧,和堂弟家章一塊拎回一堆大大小小的寶貝.或許是幾塊奇形怪狀的小石子,或許是幾顆風乾的松果,更可能是拿來做「大死鬥」的一袋彩色彈珠……
梅姑亦同他一般眉開眼笑地檢視著每樣物品,老人家更一個勁兒的沉浸在回憶之中。
「時間過得可真快哪。」梅站一副不勝唏噓的樣子。「不過就這麼丁點時間,你們就長得一個比一個大嘍。阿奇呀,焰都結婚嘍,你也該帶個女朋友給我這個老媽子瞧瞧。」
「姑媽呀!不是我不願意,」冷奇露出個笑臉。「而是我的「女朋友」太多了,這樣吧!我一次帶一個回家,ok?」
「淨會耍嘴皮子。」梅姑白了他一眼,又重拾她手頭炒菜的工作。「你們年輕人喲,搞什麼不婚也就算了,還弄出什麼懷孕、未婚生子啦,個個都亂七八糟,沒個正經兒樣。」
冷奇只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梅姑的話語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掂著一樣一樣小東西。
噢!童年的歡樂盡在點點滴滴中。
和充滿攻訐心計、勾心鬥角的冷家宅邸比起來,台中的梅姑家不啻是處溫暖明亮的天堂。
每年暑假他總覺得時光流逝得特別快,整天除了玩,就是期待梅姑香噴噴的小點心出爐,可謂是快樂似神仙。
一年一年過去,他也慢慢脫離童年,進入了青少年的階段,爺爺冷日新對他的管束也更嚴格了,常令他喘不過氣來。而每個暑假固定到梅姑家的拜訪,到最後反倒變得有些像是……一種紓解壓力的方法。
人會長大,看待事物的觀念也會變。他不再街頭路尾地玩鬧,舊時玩伴也一個個散了,各奔東西—誰也不記得誰。對他這個一年只光臨一次的玩伴自然更無多少記憶,最多只覺似曾相識而已…‥
他常常在公園的座椅上坐著發呆,看著一群新的、陌生的孩子在戲耍嬉鬧,他們看起來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因為自己也曾是孩群中的一分子。他們的一舉一動熟悉得令他莞爾,感覺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代代傳承。
「……你也是、又綺也是,哎,真是奇怪,女孩子年紀到了就該嫁人,她男朋友也不交一個,總不能等著做老姑婆……」
「又綺?」聽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緒被拉回一些,黑眸不尋常的閃爍引起梅姑的注意。這位老人家深思地盯著他,微微一笑。
「又綺的性子是安靜了點,可姑媽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她溫柔又可愛……對啦,你知道她很會做菜嗎?」
「姑媽——」冷奇撒嬌地帖近老人家,親暱地吸起嘴巴。「聽您的意思,似乎隨時準備把我給『嫁』掉,怎麼這樣啦,人家還想多陪陪您呢!」
「哎——」梅姑趕緊往身上做狀拍拍。「都是雞皮疙瘩,你看見了沒有?」
「姑媽!」
「好,好,我知道。又不是要叫你去相親,我只是順口提提。」梅姑嘀咕著回到話題原點。「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愈來愈不像話……」
涼涼的風從廚房的紗門透了進來,卻吹不掉他幾許茫思。
***
衛又綺和大多數的上班族一樣,喜歡提早一個小時起床做準備。她緩緩地扶著檀木把手步下樓梯。一樓有浴室、廚房及餐廳;二樓則是起居間及寢室。屋子佔地面積並不大,構造也簡單,所以她住起來非但不覺得擁擠,還綽綽有餘。
衛又綺拉開餐廳的百葉窗,將玻璃窗半開,疏通一下屋內的空氣,再為自己煮上一壺清甘濃熱的桔茶。發呆約兩、三分鐘後,她決定拿昨晚吃剩的披薩來填填肚子。
如果有人在場看見衛又綺早上方酣的模樣,必會莞爾一笑。她的一頭黑髮盤在腦後,掉落在頰旁的幾繒髮絲將那張心型臉蛋烘托得更見柔媚;明眸秀鼻,帶著幾許古典深沉的美,而豐潤的菱唇多汁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一口茶、一口披薩,食物一一下肚後,她的精神逐漸恢復。對了,今天要帶的團體活動是到公園野餐,必須提早十分鐘到校。
她現在是小鎮上唯一的一間托兒所中的老師之一。她喜歡這份工作,薪水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她所有的開銷,甚至還小攢了筆積蓄。
匆匆換上休閒褲裝,她最後一次對著鏡面審視自己的儀容。儘管選了溫暖的棕紅色,依然無法將她的氣色烘襯得明潤一點。她捏捏過白的粉頰,企圖恢復一些血色。
她絕不會承認前日冷奇丟給她的炸彈殺傷力有多大,令她晚上不安地輾轉難眠,眼前一再浮現冷奇冷漠嘲諷的臉孔;和自己當年無助驚惶的身影……
張家章要回來了。
那不干我的事!
衛又綺還記得,認識冷奇時,她才十歲,而他已經十六歲了。他算是這個小鎮上每年固定的訪客。據說連續好幾年的夏天,他還被公認為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只要他一回來,服飾店的少女服飾便立刻熱賣,每個少女都妝點得花枝招展,就怕被別人比了下去,讓她看得有趣又好奇;一時間還真搞不懂她們是真的想引起冷奇的注意力呢,還是賭一口氣不認輸,互相比美。
本來她和他該是永遠搭不起來的兩條平行線,可是有一天,衛又綺的四姐神秘兮兮地將她拉到一邊,交給她一個水藍色的花邊信封,然後對她說了堆什麼「含蓄的邀請是女性應有的美德」,聽得她一愣一愣的。最後四姐將她的肩一拍,說了句「小妹,全靠你了」。衛又綺這才明白四姐推給了她一項什麼樣的「任務」。
衛又綺皺著眉,看在四姐用來賄賂的巧克力糖包分上,手緊緊捏著那封四姐千叮萬囑要她送到的情書,好不容易才在公園的籃球場上找到這位夢中情人。大太陽底下,純棉的白色T恤緊緊抵著他瘦削卻結實的胸膛,汗濕的黑髮在陽光下閃爍。他正巧妙地避過一個少年的蓋火鍋,反臂搶下了球,矯健地直腰旋身,射入了一個漂亮的二分線球。
「哇!」
衛又綺被這陣轟天的歡呼陣勢嚇得差點彈起來。
這實在大誇張了!這傢伙橫瞧豎看都只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及一張嘴,為什麼四姐那群女生就覺得稀奇得不得了?
中場休息,她鼓起勇氣跑到他面前,大聲地昭告天下。「我姐姐叫我把信拿來給你。」
***
相同的早晨,冷奇撐著一夜無眠,卻清晰無比的腦袋,由旅館二樓房間的窗口往下望。熟悉的長街景色在清新的晨顏下展露,熟悉又可愛。
「一天之計在於晨」這句話在冷奇身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算是夜貓族,可是也沒有一定的睡眠時間。尤其當一部電影動工拍攝起來,那更是沒日沒夜的,拍得人仰馬翻。有時候為了捕捉哪一個夜景,或是哪一抹黃昏,動輒浪費幾十呎的膠卷是家常便飯的事。
數輛單車輕快地從他的視線中駛過,溢滿孩童如銀鈴般的笑聲。啊!上學的時間到了,僅是驚鴻一瞥,他也能看出他們大約是四、五年級的學生。
就像當年他認識又綺,她也是這個年紀吧。
冷奇還記得十六歲的那年夏天,在那個熾熱的午後,一個相貌清甜的小女孩,漲著紅紅的小臉,黑眼睛水水亮亮的,雙手捧著一隻水藍色的信封。
當初他嚇了老大一跳。他知道自己的確吸引了大半少女的注意力,可是,眼前這小女孩……乖乖!他可不覺得自己魅力有大到「老少咸宜」的地步。
「我姐姐叫我把信拿來給你。」
冷奇愣了一愣,方才知道眼前這個小不點原來只是個「代打者」。幸好幸好,他可沒有那種摧殘國家幼苗的習慣。
「真的?謝謝你。」冷奇對她露出一排雪白牙齒,大掌輕輕拍拍小不點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