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婷婷
「奇哲,紅雁累,想睡覺。」紅雁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白奇哲準備帶妻子回房休息時,小書房的門卻搶先一步打開,出現的是一臉失落的克裡夫及送客的女主人。
白奇威急急忙忙上前將她扶住。看那個蓄落腮鬍的彪形大漢為一個纖瘦嬌小的女人手忙腳亂,多令人發噱。不過落在有情人眼中卻只顯惆悵。克裡夫注視著這對夫妻的一舉一動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一旁的白奇哲及紅雁。
「奇哲。」她拉拉身邊人兒的衣袖。「紅雁想睡覺。」
克裡夫的眼光在見到那雙湛藍眼眸後瞬間僵凝,再也無法移開。白奇哲眼中只注意到愛困的小妻子,哪有空去理會他人的打量眼光。
「走吧。」白奇哲轉身欲走。
踉蹌的腳步從背後追上來,紅雁被一雙粗魯的手臂帶轉角度,赫然逼近一張陌生卻激動的臉。
「你做什麼?!」白奇哲這下火了,怎麼沙耶兄弟都愛對他老婆毛手毛腳,想要不翻臉也難。
克裡夫.沙耶完全不掩飾他的情緒。「她是……」
「內人。」白奇哲擺出一副「所有權」的臉孔。
「你的妻子?」他重複了一遍,卻仍把激動的注意力集中於她。「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紅雁。」她說得極小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紅雁?」克裡夫咀嚼這兩個字。「火鳥嗎?紅雁?不對,你是凱瑟妮對不對?這張臉……」顫抖的手指想摸摸她的臉,不僅使她驚嚇地躲開,還被另一個男人陰鬱地阻下。同時毫無預警地,一記左勾拳準確地襲向他的下顎。
白奇哲相當優雅地收住攻勢,冷然盯著努力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
「你可以開始解釋了。」
「我真正的姓氏不是沙耶,我應該叫克裡夫.瓦爾迪斯夫.柴普斯特。」他看看聽得一愣一愣的白家人,露出自我嘲諷的微笑。「請別介意,自從離開克里姆林宮後,我們家就立誓要拋開這個姓氏的包袱,就連我都快忘記了。」
「柴普斯特……」白父一臉深思。「如果我小老兒的記憶無誤,這該是你們俄羅斯那個女皇帝凱薩琳的娘家姓氏。」
……他是貴族之後?眾人重新以不同的眼光打量這對兄弟。
「白先生真是見多識廣。是,我以前曾是柴普斯特公爵第十世的繼承人,而舍弟尼可拉斯受封狄哥諾克男爵。」克裡夫的語調似在緬懷過往般拉得悠悠長長。「俄羅斯的貴族絕大部分不願血緣外流,多半與近親通婚,以致引發許多可怕的畸變。流產、血崩,生下來的嬰兒得無腦症、四肢萎縮,是家常便飯的事……貴族的血很寶貴,不會輕易給予旁人。」
「我猜你們不是其中之一吧?」白奇哲語帶諷刺地說道。紅雁在他懷中老早夢周公去也。
「對,我們不是。我們的母親是赤塔的石勒格河附近游居的韃靼女子,我父親在巡視自己的產業領地時遇上了她。父親當場被她不羈的風姿奪去心魂,不惜給予一筆重聘將她佔為己有,那筆聘金可以讓我外祖父足足二十年豐衣足食。
「在克里姆林宮中,一個紳士有成打的妻妾不僅不足為奇,就連一位淑女有上百的情人更是家常便飯。我父親也是因為私通生下的孩子。若不是我祖父與正妻生的小孩活不滿十歲便夭折,將我父親這個私生子扶正,我父親可能終身就是一名農奴也不一定。」
這回換白奇威嗤之以鼻了。「貴國對「紳士淑女」的定義下得很特別嘛。」
顯然這位老兄也有點不爽。沒辦法,誰叫他之前還在覬覦他老婆呢。
「奇威。」白父皺著眉阻止長子的出言不遜。這孩子怎不懂得適可而止?一點做主人的風範都沒有。
克裡夫倒能明白白奇威的心態,不以為意。他繼續說著他的身世。
「我母親等於我父親的小妾,她生下健康的孩子,引起我父親正室妮姐夫人的不滿與嫉妒。而且她與我父親並未生下一兒半女,我的韃靼母親又深受父親寵愛,她自然將矛頭對準我的母親。在我父親被皇帝派去參加平反國內叛亂時,她就試著對我母親下手。幸而我母親有先見之明,將小孩托人連夜送往我外祖父處……但是沒想到護行的馬伕早就被妮姐收買了,她叫這個傢伙把我們賣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工……」克裡夫的眼光深遂而又迷茫。
「也許是上帝慈悲,那個傢伙認為把俄國人賣到中國來是一個更好的點子,所以才把我們載往北大荒來。路經天侖山時,那傢伙喪心病狂地竟想對我妹妹……變態的傢伙!」克裡夫及尼克均露出鄙夷之色,及不願回憶的悲痛眼神。
「好在我們兩個較大的男孩在睡夢中被吵醒,及時阻止了他……他沒料到小孩會有那麼大的抵抗力吧?我們三個人扭打成一團時驚動了馬匹,年幼的妹妹就這樣被馬載走,
杳無音訊……」
「兩個妹妹。」尼克補充道。「大的叫蘇蒂,小的叫凱瑟妮。凱瑟妮和我們一樣,金頭髮,藍眼睛……」
「我有母親的畫像。」克裡夫從懷中取出一隻墜子,打開金質蓋面,是張年代久遠而又陳舊的黑白素描。
上面的年輕女子,面容雖然有些模糊了,卻驚人地和紅雁十分相像。白奇哲默默地估計半晌。「這不算什麼實質證據。」
口裡是這樣說,可是他的心臟卻抨抨抨抨跳個不停。為什麼呢?
「她是凱瑟妮!我知道她是!」
克裡夫不禁大聲怒吼,在白奇哲懷中的紅雁不安地蠕動,他馬上細心地伸手在她背部輕拍。
旁觀這一幕的劉清姝有些瞭解她這位小叔的心態,安慰地勸他道:「哲弟,不管她是紅雁或凱瑟妮,都是你的妻子。」
「……」沒錯,他在擔心,他在怕!但白奇哲自私地希望紅雁只屬於他一個人。想來,他該為自己的心態汗顏。若克裡夫所言屬實,他的確不該否認手足之情。
思緒在翻騰,但他的表情依然風平浪靜。尷尬的沉默橫陳眾人之間,他低頭看看酣睡恬然的妻子,決定還是將她抱回房中。
「等一下!」克裡夫突然喚住他。「我想起來了!凱瑟妮在教堂受洗時我看見的,她有一顆如拇指節般大小的紅斑,在她頸部右側,稍微後面一點。」他比劃著位置。
白奇哲的眼光早膠著在他所指的「證據」上,那周圍還殘留他昨夜的吻痕。
凱瑟妮,沙耶。
或許也該叫凱瑟妮.瓦爾迪斯夫.柴普斯特。
※※※一旦證實其姻親關係,白父的「自家人」熱情發揮得淋漓盡致,沙耶兄弟被視「倫哈卡貝」的上賓,次晚便舉行了一場家族聚宴,設於屋外。
席間,兄弟倆不停地和紅雁說話、哄她開心,讓她的世界逐漸適應兩個兄長的。尼克還耍了一手小魔術,看得紅雁目瞪口呆,纏他纏得可緊了,直嚷嚷著要學。
唯一不那麼欣喜若狂的白奇哲依然沉凝著那張臉,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直啜著酒。
「咦,親愛的妹婿,你怎麼「樂樂不悶」?」
「「悶悶不樂」。」白奇哲發現尼克似乎很「崇中」,老愛念幾句中國成語,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錯得叫人好氣又好笑。
「「悶悶不樂」?」尼克在他身邊坐下,盤起長腿。「那你為什麼要「悶悶不樂」?」懶散的藍眸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地在打量一切。
「是不是你不喜歡我們出現?」流浪天涯的生活沒有什麼好處,至少教會他察言觀色,他和兄長克裡夫都是苦過來的。
「你們是紅雁的哥哥。」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喜歡,仍得接受。
「紅雁。」尼克慢慢咀嚼這個名字,隨即用俄語自言自語了一番。
「你說什麼?」白奇哲是聽得僅一些俄語,但尼克講得太低太急。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尼克改變話題。「凱瑟妮失蹤時才兩歲多一點,我和哥哥原本就不抱任何希望……真沒想到她會有那種奇遇。」他指的是白奇哲先前告訴他的,她在猿谷生活的景況。「上帝一直默默在眷顧她哩!唉!希望蘇蒂也有這麼幸運。」
是的。白奇哲無聲地同意他的說法.。老天爺可在冥冥之中計劃好了一切。對了——「尼克。」他不知道全家人怎麼從沒想到這點疑惑。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是說,你們怎麼知道要到「倫哈卡貝」來尋找大嫂?」
尼克收起一貫的嬉皮笑臉,換上認真而不解的表情。
「這件事很——中國人怎麼說來著的?」他又說又比,在空中用手指畫著圓圈,拚命地繞。「這件事是——」
白奇哲總算懂了。「很玄?」
「對、對、對,很——玄。」尼克好不容易才進入正題。「前一段日子,我們正好路經齊齊爾貝的寧江寺,一時興起,進去繞了一圈,等我們看完拜堂、大殿,準備離開時,有一個老喇嘛走上前來,開口就問我們是否姓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