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陶靜文
病床上,賀青已睜亮杏眸坐著等候。該來的終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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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架各標示著斗大私人航號的噴射客機,兩方勢均力敵的財閥,機身大刺刺地停放在停機坪上。
蛇塚一行人,包括蛇塚冥煌、賀青,以及隨行人員,個個身著黑衣喪服掛孝,在醫院告別後,兩方人馬自行帶開,一對飛雁便被硬生生的分開。
候機室一角的圓桌,坐著三個閒適啜飲的男人。
「我說,自落地玻墒窗俯瞰出去的風景真有這般吸引人?」狂神故作一臉納悶狀,手指勾著杯耳,涼涼地嘲諷在窗前佇立已久的雕像。
幻狼偏過頭隨意瞧了動也不動的人影一眼,聳聳肩灌入一口苦澀的黑咖啡後,才開口說道:「這樣才有美感吧。」
「可憐的傢伙,還真讓他動了真情。」說完,薩傑起身來到銀狐身邊,陪他一同目送底下那群正朝客機走去的人影。「他們要回日本了。」
「等他們那架鐵馬起飛後,我們也得飛回紐約了。」狂神走向銀狐另一邊說道。
「咦?你們看。」幻狼的遲疑自銀狐身後傳出,手指著窗外地上的人影。
「喂,死傢伙,人家在看你哪!」狂神頂了頂僵成石像的銀狐,比當事者還熱絡急切。
銀狐的眉宇之間擰成解不開的死結,依然沉默不語。
「拜託,既然要站在這裡目送佳人離開,你好歹也揮揮手道別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你看,人家在對你笑了。」狂神恨不得將銀狐直接丟出窗外還比較快捷些。
銀狐的藍眸陡地浮現惆悵,但依然保持緘默。
「幻狼,她說了什麼?剛才她的嘴皮真有掀動過,還是我眼花?」狂神欺近落地窗,底下一回黑影已逐一進入機艙。
我等你。她是這麼說的。
難道,他也得嘗嘗五味雜陳的滋味,在沒有答案的情愛裡尋求解答。
我等你……銀狐的心上,出現了第二道心痕,更深、更疼。
第十章
一切都結束了。
感謝師父的真心諒解,縱然蛇塚凌皓不願認歸宗,他仍然願意還她自由。她賀青只是蛇塚家收容的孤雛,不再是替代蛇塚凌的影子千金,她終於可以做自己。
托成田浩二幫忙,賀青終於追尋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身世,她心滿意足地將它藏在底下,再也不提起,至少明白自己並不是孤孤單單地降臨人間,至少有人知道生她那人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這就夠了,她們兩人從此不會再有交集。
她叫賀青,一個真真實實的個體,一個自由的生命,可以用真切的身份與形體匹配同等的愛。
她在等,等愛降臨。
「小姐,這是老爺要是拿來給你補身子的,還有這個,大少爺交代一定要送過來。小姐,你看看還缺些什麼?」成田浩二語氣恭敬的問。
一間小小的房子裡,堆滿各式各樣蛇塚家為她添置的日常用品,大至傢俱,小至柴米油鹽,以及許許多多的補品。
「成田先生,替我轉達師父跟大少爺,謝謝他們。不過麻煩你,還是把這些都載回去吧。」賀青無奈地望著窗外兩部貨車上尚未卸盡的箱子,頭開始痛了起來。
她搬出物影流居定居北海道,就是想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不再依靠蛇塚家的任何支援。
「這麼巴不得與我們撇清關係嗎!丫頭。」蛇塚正和在蛇塚冥煌的陪同下,出現在狹窄的房子內。
「師父!大哥!」賀青訝異的看著兩人。
「就這麼點大的房子,還是在荒郊野外,怎麼能住人?走,跟師父回去,不住物影流居,那來暮蓉坊陪我也成。」體態依舊雄健的蛇塚正和拉了賀青的手就往外走。
「師父?」
「爸!」
蛇塚正和悻悻然的撇嘴瞪眼,這才放開賀青的手。
夏風吹得風鈴發出清脆的智聲,小小的廳室內,四方矮桌上,四個各懷心思的人各佔一方。
「丫頭,有空多到我那兒陪陪我。」蛇塚正和眼裡顯視孤獨,瞥了身旁兒子一眼,抱怨道:「這小子成天忙得不見人影,早忘了他還有個老爸。」
「我前天才去看過您。」蛇塚冥煌端著一張沉峻面容提醒道。
「那天像什麼話!我都還沒審你,你還敢跟我拿喬,我真想把你們這兩個孽子給活活掐死。」蛇塚正和不悅道。
這一說,賀青才看到蛇塚冥煌右下顎居然有塊淺紫色的淤痕,大概是師父賞的吧!師父向來不主張嚴愛的教育,倒是十分相信「鐵的紀律」,大哥從小被體罰慣了,她卻時常看得膽戰心驚。
「我說丫頭,你一個人住我還是放心不下,把留加叫回來伺候你。」蛇塚正和決定的說。
賀青搖搖頭,「留加得照顧紐約的餐館,而且他還得照顧一位小孩,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的。」昨天留加還在電話那頭哇哇大叫,似乎被阿斯克特整得相當淒慘,不過阿福倒是滿意極了有小毛頭的作伴。
「算了算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這間房子跟咱們家廁所一般大小,颱風一來就吹了。」蛇塚正和打量四周的目光極度鄙夷。
聞言,賀青差點忍俊不住,師父還是這麼有精神,講話還是這麼惡毒。
「對了,丫頭,這個你收下。」蛇塚正和自懷裡取出一個織工精緻的錦囊。「你師母臨終前要我交給你。」
「給我?」她接過錦囊,素手緩緩解開金絲細繩,輕輕倒出裡頭的東西,然後,她一臉驚訝的看著掌心上的東西。
「走吧,逆子,送我回京都,然後你就可以滾回東京了。」蛇塚正和起身,溫柔地拍撫依然愣坐在榻榻米上的賀青,「丫頭,我回京都羅。」
賀青回過,「嗯,師父慢走。」
「有事記得找我。」蛇塚冥煌回頭叮嚀一句。
「嗯,我會的,再見。」
待他們走後,賀青仍望著那對青、藍色的鑲金戒指發愣。在陽光照射下,青藍兩色互相輝映,華彩色光極為炫目。
為何獨獨相中這幢空屋充當棲身之地?
因為它近海,只要走上十步路,淺崖下便是廣闊的大海。夜晚時,只要她仰頭觀看,夜幕中蜿蜒的銀河好不壯觀,星海連成一色之景,不再只是夢境,它真實存在,就呈現在她跟前。
賀青曲膝坐在淺崖上,手上拎著一瓶海尼根舉酒敬星月。
「謝謝你們,救了我。」她高高地舉起酒瓶,輕輕低語,
「我的願望實現了。」星河點點,仿若讚許著她的謝辭。
「還差一個。」她突然想起某事,「你們還在看著我嗎?那麼,就請你們再允諾我最後一次。」
她話聲方落,頭頂上的那片天突然被一道暗影遮掩,一雙似大海般的藍眸比天際繁星更熠動閃爍的出現在她跟前。
「這麼靈驗。」賀青訥訥地低喃,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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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想輕薄生命。」銀狐漂亮的薄唇合著,凌銳的視線逼近她,兩人一坐一站的望著彼此。
「不,從今以後,我會熱愛生命。」賀青再也忍不住地笑開懷。銀狐來了,他真的來了,她終於等到他了。
銀狐看癡了笑顏,心痕得到高度的撫慰,慢慢癒合。
「難得看你笑得真實,不再像輕煙般易逝。」她的歡欣,是因為他的出現?
「我現在是全宇宙最最幸福的女人了。」
「何以見得?」他奪走她的酒瓶,落坐到她身旁,仰頭暢飲,夏夜南風自海面次向陸地,吹亂了他的黑髮,幾乎遮住他一張冷白俊容。
好想念這張冷沉的面容,好想念他孤僻冷凝的氣息,好想窩在他的氣息內靜默的休憩。
「我一直在等你。」這一個月來,他想透徹了嗎?要她的理由。
「你也只能等我。」銀狐意興闌珊地掃視周圍景物,然後發出嗤笑般的哼聲,又是星河又是海,這女人又在為人浪漫了。「這回許的是什麼願?」
「已經實現啦!」原來他仍記得她曾告訴他的故事。
「咦?」賀青終於察覺了不對勁,「怎麼你也有?」她伸出食指輕柔地撫向銀狐唇角的青紫色淤傷。
「嘖,別碰。」他側開臉,鬱怒之色閃過藍瞳,一堆混帳東西!
短短一個月下來,更加堅定他對「人性」的不恥態度,尼斯堡裡那群混球成天幸災樂禍地拿他當笑話看不打緊,他遠走他鄉圖個清靜總可以,於是他又回到了挪威——他的心靈淨土,左思右想,反覆思量,關於那個愛情的答案。愈想胸口愈是緊窒,兩道傷勢不一的心痕又開始作祟似的裂開,流出溫熱的黏稠血水。
有風的地方,他便會想起她。風的虛幻,像她;風的舒涼,也像她。他冥想思忖了許多解題答案,但想來想去,還是只想她。
「你是不是見過大哥了?」她的心湖冷不防地激盪了一回,她的目光緊緊地瞅著他,看得銀狐有些不自在。
「見過了。」那又怎樣,無端端還得陪人幹上一架,真不知他是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