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素心
柳枝和秋別情同姊妹,十分不捨,哭著要兩人科舉完後早日回來相聚。秋別答應了。
「多謝大叔兩年來的照顧,小侄在此謝過。」周不華舉杯,一飲見底,先乾為敬。這兩年來他日夜攻讀,孜孜不倦,不敢稍有懈怠。腹有詩書氣自華,今日的他已非吳下阿蒙,舉手投足間徇徇蘊藉,溫文有禮。
「不用跟我這麼客氣。」楊鴻朗朗笑道:「祝你們這次上京,一舉得中。但是我有一句話說在前頭,小老弟,他日你若功成名就,可別學那些沒良心的薄情漢子,忘了家裡的糟糠妻。」
周不華含笑道:「多謝大叔關心。不華雖然不才,卻永遠不敢忘了拙荊的深恩厚意。」轉頭看向秋別,目光滿含脈脈情意。秋別心中怦地一跳,低頭不語。
告別楊氏父女,周不華和秋別雇了一輛車子上路。路途遙遠,閒來無事,在車子裡互相詰問辯白,兩人學識旗鼓相當,互不相下。
周不華忽發奇想,道:「秋別姊姊,妳學問這麼好,何不和我一道去考試?妳一定能獨佔金鰲。」
「傻子。」秋別笑道:「咱青龍王朝只准男子赴考,我是女子,不成的。」
「妳可以女扮男裝啊。」周不華一彈指,想到了過關的方法。
秋別笑了笑,沒理會他異想天開的孩子想法,這怎麼成呢?
行過某地,此車只到斯處,兩人又換車上京。輪聲轆轆,大約走了一個月,才抵達京城。
來到京城,才知世上竟有繁華富盛若斯,市街上旌旗招展,布簾在望,好不熱鬧。街上的仕女們莫不簪花飾佩,打扮得桃羞杏讓,妖嬈動人,看得兩人嘖嘖稱奇、心下暗歎。
秋別不免有些擔憂,怕初到花都的周不華被這五光十色所迷,荒廢課業。其實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京城的富麗錦繡雖然遠勝過桃花村,但他也僅止於好奇,並不貪戀。只要有秋別在身邊,荒山野嶺在他眼裡,亦不啻世外桃源。
這兩年來秋別節撙開支,略有些積蓄,但她仍不敢肆意花用。打聽之下,城中的客棧多被赴京趕考的士子訂了,且費用不貲。他們在京中大約要耽留一個月,得找個較便宜的地方暫時安身才行。向路人詢問,有人介紹他們到郊外的寺廟暫借存身,只需要捐點香油錢即可。
即便如此,略有園林之勝的寺院,也多被好靜貪幽的富家士子早一步佔先。兩人最後找到一間不起眼的小寺,住持年紀已大,帶領兩個不滿十歲的小沙彌修行。聽兩人要來投宿,本著予出外人方便的慈悲,將少有人到的後廂房讓給他們住,不收租金。
秋別過意不去,主動提出願打掃寺內、烹煮三餐以謝收留之情。兩個小沙彌一聽可樂了,有人肯替他們清掃、煮飯,哪有不肯的?跳起來直歡呼。住持雪白的長眉下兩道雖和而嚴的眼光掃過去,兩人登時像鋸了嘴的葫蘆,不吭聲了。
在寺中住了幾日,周不華日夜手不釋卷,將以前所讀的書重溫一遍。秋別則在一旁替他研墨順紙,好讓他練字。
這日周不華讀累了,起來舒鬆筋骨,忽見窗外桃花灼爍,春意撩人,於是踏出房間,走到桃樹前,欣賞它盛放的風姿。
忽覺身旁站了一人,轉頭一看,秋別不知什麼時候來的。
「這桃樹以前咱們園裡也有一棵。」秋別眼看著繽紛葳蕤的桃花,因景生情,悠幽的神情是想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是啊。」周不華微笑著:「我也忘不了那棵桃樹。就在那樹下,我們訂下終身,桃花是我們的見證人。」
秋別不接腔。時移日遷,周不華隨著年歲增長,受詩書洗禮的他漸脫往昔的質野憨傻,氣質轉易,成為一位溫雅瀟灑的翩翩佳公子。每見於此,秋別總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欣慰湧上心頭。
但她並不以此為滿足。她沒忘了自己當初的宿願:要助周不華考取功名,替他覓一房名門閨秀、如花美眷,再度將周家興旺起來。到時候,她這個僭位越分的婢妾,就可功成身退了。
而最要她難以承受的,是周不華對她投注的深厚感情。周不華雖然從未說過半句情啊愛的,但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對秋別有多麼傾慕愛重。每次迎上他滿含愛意的眼光,秋別的心就一陣陣難受,只有強作不見,欺騙自己,這樣她才能好過些。
「再過五天就要入闈了,凡事盡力就好,你不用太緊張,這次考不中,下次再來。」秋別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
周不華突然神秘一笑,秋別不解他何以會有這種表情。
「你笑什麼?」
周不華默然片刻,忍不住還是說了:「我當然不緊張,有妳陪我一起考,我再安心不過了。」
秋別一呆:「你在說什麼?」
「我們到京城的第一天我去禮部報名科舉,替妳也報了。說妳是我的表哥,伍秋別。」周不華也是一時玩心,臨時起意,擅自替她報名科舉。
「你──」秋別又好氣又好笑,道:「好端端的你替我報勞啥子名?」
「我替朝廷拔擢英才啊!」周不華吐吐舌頭。
「你喔──」秋別真想一指頭戳醒他,好讓他別再這麼傻不嘰哩的。莫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道:「報就報了。到時我不應試就行了。」
「妳不去?那我豈不是白費工夫?」周不華好生失望,鼓唆著她:「咱們一起去考吧。」
「我不去。事情敗露是要犯欺君之罪的。」
「妳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
「總之我不去。」她的主意拿得很定,斬釘截鐵的說道。
周不華好說歹說,就是說不動她。把心一橫,雙手負在背後,撒賴似的說:「既是這樣,妳不去那我也不去。」
秋別氣極反笑,道:「你說這什麼孩子話?」
「總之妳不去我也不去。」他也學她,口氣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
周不華看來是有點賭氣的模樣,秋別想,總不成在科舉考試前夕,為這事大大影響他的心情,致使考場失利。闈場中那麼多人,她變裝混在其中,未必就讓人認了出來,不如權且順他一次。心意有些活動了。
「──好吧。」周不華立刻轉過身來,秋別忍不住笑出來:「我答應你,陪你一起去考試。」
「真的?」周不華握住她的手,連連搖晃,原本翹得半天高的嘴此時掛上欣喜的笑容:「妳沒騙我?」
「嗯。看在你一片誠心的分上,我跟你去考試。不過你得答應我,要好好考喔。」秋別笑道。
「一定一定。我絕不會讓妳失望的。」忽地抱起秋別,轉了好幾個圈子。
被他強而有力的雙臂摟著,下地時頭上微微發暈。秋別微覺臉紅心跳,心忖:他可歡喜得有些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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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答應周不華陪他入闈,於是秋別上街到估衣鋪買了一套男裝。周不華身裁比她高大許多,她穿上他的衣衫,長拖到地,像小孩子穿大人衣裳,只得去買一套。
考試前一晚,秋別將該帶物品備妥,檢點筆墨硯台俱全,早早便催周不華上床安歇,以免第二天精神不濟,壞了思路。
第二天一大清早,秋別就醒了,盥洗整裝之後來叫周不華起床。周不華見秋別男裝的打扮,較女裝時另有一番風流蘊藉,讚道:「秋別姊姊,妳這麼穿真好看。」
秋別假咳一聲,以壓得沉沉的聲音道:「嗯哼!別叫我秋別姊姊,我是你表哥。」學著男人的姿態,裝模作樣在房內練習方步,把周不華笑歪了。
用過早飯,為避免住持有話要問,由周不華向住持告明這兩天不回來了。住持知道他要入闈場考試,先預祝他金榜題名。周不華謙遜謝過,和秋別悄悄從後門出去。
來到城中,許多士子打扮的男子,或老或少,都慢慢向禮部官闈移動。有的躍躍欲試,有的憂慎懷懼,人人表情不一,個個懷抱希望,冀盼能夠一舉中的,揚眉吐氣。
周不華和秋別也在人群中慢慢走著。忽聽一個半蒼老的聲音喊道:「兩位公子請留步。」
聲音距離不遠,秋別尚且不覺,周不華左右觀望,附近只有他和秋別是「兩位公子」同行,莫非在叫他們?回頭一瞧,路邊樅樹下位有中年男子在看著自己,見他回頭,招手要他過去。
「是。公子請借一步說話,在下有一言相贈二位。」中年男子吐屬甚是客氣不俗,雖不明瞭他叫住自己有何用意,周不華還是走了過去。
秋別見狀跟了過來,那中年男子銳利如電的眼神如鷹般在她臉上審視掃尋,秋別不禁升起防備之心,和他對視起來。
中年男子看了良久,凌厲的眼光逐漸柔和,低頭歎了一口氣,道:「在下不才,略通一些相術。適才看了一下兩位的面相,斗膽有句話要勸二位,官場多險惡,這條路兩位就此停步,回家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