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素心
「秋別姑娘,妳要上哪兒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一聽有人在喊秋別的名字,金元寶整個精神都來了,右手抓著筷子,左手拿著碗,邁動兩條長腿往聲音來源處趕去。
只見秋別和一個男子站在薔薇花叢旁。他一見秋別,心花怒放,張口想叫她,又覺得不大妥當,於是把嘴巴閉上,打算等那男子走了他再上前見面。
「普少爺,有什麼事嗎?」秋別神情淡淡的,不大愛搭理那男子。
那男子叫周普,是周紹能第三個兒子。他和乃父最為肖似,平生不干正經,只喜歡吃喝嫖賭,交結和他同好的紈褲子弟,流連歌樓酒榭。秋別對他不甚好感,但他是主子,不能不敷衍。
「沒什麼,只想和妳聊聊天,拉攏拉攏感情。」周普向秋別走近,秋別立刻往旁一閃。
「既沒什麼事,我趕著給老太太送藥去,不多陪了。」周普對自己心懷不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院裡廊下遇到他,他總以那種打量貨色的眼光瞧著自己,因為她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他才不敢輕舉妄動。
秋別繞到另一邊,想離他而去。周普張開雙臂擋在前面,阻止她的去路,流里流氣的道:「何必這麼急著走呢?藥慢點吃也死不了人,我們多說些話。」來拉她的手。
秋別手上端著盛盤,閃躲不便,被周普一把扯住,她怕將藥撒了,不敢用力回奪。她怒周普輕薄無禮,把氣壓下,語氣嚴肅道:「普少爺,請您自重。」
周普握住她柔無骨、軟如綿的小手,心魂兒飄飄蕩蕩,整個人都快酥了,神情不堪入目,涎著臉道:「秋別,我喜歡妳已經很久了。不如我去求老太太,讓我討妳做二房。」
秋別怒不可遏,臉上顏色變了幾變。好個不知羞恥的畜生!憑他也想動她的腦筋;她就是再低下,也不會選一個像他這麼寡廉恥、不知上進之徒為夫!
周普見秋別沒有反抗,以為她亦早對自己有意,念頭越發下流;得寸進尺,張臂要將她摟在懷裡。「秋別,讓我親一下──」
秋別顧不得手上的藥,將盛盤往上一掀,一碗熱騰騰的藥汁盡數潑在周普胸前,燙得他跳腳不已,連聲驚呼。
「哎喲!」周普吃了一下痛,惱羞成怒,什麼輕憐蜜愛,憐香惜玉全都拋到腦後,大怒道:「臭丫頭,給妳臉不要臉,本少爺看上妳是妳的福氣,妳居然拿藥潑我?給妳三分顏色,妳倒開起染坊來了?賊賤人,今天我若不好好教訓妳,妳不知道誰是主子!」抓住秋別手腕,四下張望,要把她拖到附近的房間。
「放開我!」秋別用力掙扎,畢竟是個女子,力氣比不上男人。被周普一扯,整個人落入他懷中。
周普雙臂立刻緊緊鎖住她的腰肢,在她發間亂嗅一陣,邪眉邪眼的道:「好香。」抱著她半拖半拉移動。
時值正午,各人都用膳休息去了,此地鮮少有人經過。秋別不由得微起驚惶,她身在危境,仍力持鎮定,一邊努力掙脫周普束縛,一邊尋找方法脫困。
金元寶在一旁看了良久,愈看愈不對勁,當他見周普對秋別動蠻,再也忍耐不住,從土坡松樹後奔了下來,大叫:「秋別姊姊!」
周普料不到竟會有人來喝止,看他是個下人,膽子又橫了,斥道:「哪裡來的臭小子?還不快給本少爺滾開,不然有得你好看的!」
秋別怎會讓他走?忙喊:「元寶,你別走!」怕他若懼於周普威勢而離去,自己清白恐將不保。
這一聲「元寶」叫得金元寶精神為之一振,但看秋別一雙美目中露出些微的求懇之色。他自見了秋別,就將她視作心目中再尊貴也不過的仙子;如今仙子有求於他,哪怕就是要摘了他的腦袋,他也毫不猶豫,何況只是要他留下這等小事?
「我不走,妳放心。」為示決心,他還拍拍自己胸脯保證。指著周普猶抱秋別不放的手,結結巴巴道:「你……你放開她。」
周普畢竟是個主子,面子要顧,不好在下人面前對秋別糾纏,於是放開了她。
秋別連忙站到金元寶身旁,金元寶一挺胸脯,湧起一股保護弱小的氣概。
脫困之後,秋別不願多加逗留;她是個凡事深謀遠慮的女子,對周普意欲輕薄之事,眼前先不和他計較,只輕輕道:「元寶,你陪我去拿東西,我一個人拿不動。」這是飾詞,她怕周普不死心,又追上來,故要金元寶相陪。
金元寶以為她真有事吩咐,當下點了點頭。
秋別也不收拾碎了一地的藥碗盛盤,抬腳就走,金元寶跟在後頭。
眼睜睜看著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周普懊惱不已,一陣頓腳,拂袖去了。
走過紫籐花架,看看離開已有一段距離,秋別一顆提緊的心才稍稍放落,停下腳來,在她身後的金元寶跟著住腳。
「多謝你啦!」秋別頷首欠身為禮,柔聲道:「幸好你來了,不然我就危險了。」
金元寶笨拙的深深彎了一個腰回禮,鄉氣十足,連連搖手道:「別這麼客氣,我沒做什麼事。」想起周普的蠻惡嘴臉,又道:「那個少爺真是──真是不好。」
因他此言,觸動秋別,不由得細看金元寶。只見他前些時日打架的傷痕已經平復,經過一番梳洗,穿上整齊衣衫,甚是眉清目秀,何嘗遜於周家諸子弟?而樸拙憨厚,心地良善,猶有過之。不禁感慨天地不公,讓金元寶這麼一塊渾金璞玉,落在市井之中,做個人人輕賤的乞丐。
她輕輕喟歎,他卻發現到了,問道:「姊姊,妳什麼事不開心?」只要秋別能展顏一笑,就是要他赴湯蹈火,他也在所不辭。
秋別自不會把這段心思告訴金元寶,微笑道:「沒什麼。你做得還習慣嗎?」
「很習慣。」他本來臉上帶笑,不知想到什麼,臉色一黯。
「怎麼了?」她奇怪。
他遲疑了一會兒,據實說道:「再過兩三天事情做完,我就得走了。」沒說出來的是,他為看不到秋別而難過。
秋別以為他因為即將無工可做,又得像以前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而在煩惱。她感激他,仗義相救,又惜他保有難得的赤子之心,有心想幫他一把,問:「元寶,令尊今年貴庚?」
金元寶面現疑惑之色,道:「什麼是另鱒──桂羹?」以為她說的是吃的。
秋別失笑,金元寶想必不曾讀書,她說話太過文謅謅,難怪他聽不懂,忙改口道:「你爹今年多大歲數?還能做事嗎?」
「妳問我爹幾歲啊?」金元寶這會兒可懂她的意思了,笑逐顏開:「他今年四十七,屬牛的,身體可硬朗了──」接著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金開的事。
看得出金元寶侍父至孝,這讓秋別更堅定想幫他之心,和聲道:「你這樣行乞下去也不是辦法,以後你總要成家立業,養老扶幼,總不能連片瓦寸土也沒有。我想你不如留在周府做個幾年,存一些銀兩,做將來討老婆的本錢。至於你爹,我也找個較不辛苦的工作給他做;你們兩父子聚在一處,也有個伴,不勝於在外風霜顛波?」
金元寶一聽大喜過望,他正愁不能長留下來,秋別不但挽留他,連他父親也一併有了打算。他喜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一時忘情,捉住秋別雙手連連搖晃:「謝謝姊姊,謝謝姊姊,妳對我真好。」
秋別對金元寶逾禮的舉動,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他是發乎真情,並不是有意輕薄。
輕輕脫出手來拍拍金元寶手背,溫柔一笑:「我和老夫人說一聲去,明兒個你到懷桐院來找我。」翩然轉身,徐步去遠了。
金元寶出了好一陣子神,秋別的話句句清清楚楚在心中重又覆過一遍。用力一捏自己臉頰,很是疼痛,這竟不是作夢了?
他歡天喜地的呼嘯跳叫,下午做工時倍加有精神,臉上笑容不斷。旁人見了只當他傻氣發作,有的好笑,有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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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感染風寒,在秋別細心調護之下,病情慢慢好轉。因年紀有了,病去如抽絲,這兒咳咳,那兒酸疼,總好得不完全,還是待在房裡休養,一切事情由秋別來報告請周老夫人裁示。
早起梳洗完畢之後,秋別命冬望去廚房煮蓮子羹,自己往周老夫人房裡來請安。秋別就睡在懷桐院外屋,周老夫人睡內屋,半夜有什麼要吩咐,立刻便能應命。
掀開隔障內外的珠簾,房內西南角博山爐內燒著一支靜息香,香煙裊裊從爐內飄出,床帷內有人影移動,夾雜一兩聲帶痰的咳嗽,周老夫人起身了。
秋別忙上來掀帷用絡子束好,拿起折好放在床頭的外衫抖開,披在周老夫人肩上,扶著她手臂下床,道:「老太太怎不多睡一會兒?這辰光還早。」昨晚周老夫人咳得厲害,秋別在外屋聽見她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曾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