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蘇西荷
「不要鬧了。」他好氣又好笑。
「誰鬧?真心被狗咬。」左兒側著頭。「你為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你是在暗示我,還是你聽到什麼風聲?」她懷疑起來。說真的,若非他湊巧提起,她永遠不會考慮到這個可能。爸爸是她的,只能是她和死去的母親的,誰都別想走進何家佔據女主人的地位。
「問著好玩罷了。」
「不可能是好玩,你一定知道什麼,是不是?」她機警地看著他。「是不是爸爸要你先來探我的口風?真的有另一個女人,對不對?我不可能猜錯,你告訴我,我要聽實話。」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自己去問,問不出來,就查。」左兒跳下桌子。「我會查個一清二楚,誰都別想瞞我。」
宇斯擔心自己一句無心的問話,不知又會引得左兒惹出什麼麻煩來「這麼晚了,你要去那裡?」
左兒大驚小怪地說:「回家啊!你不是才批評我生活糜爛、散漫,缺乏目標?我乖乖回家睡覺,當乖小孩,行嗎?滿意了吧?你以為我會馬上衝出去找我爸盤問私生活嗎?我可沒那麼笨,你太低估我了。」她勾住他的臂彎。「別發呆了,送你可愛的小女朋友回家吧!」
???
陽台上涼風習習,星光燦爛。
「說真的,我並不覺得我比別人缺少什麼。」星雲窩在大籐椅中,清風襲人,格外舒爽。「沒有爸爸,並沒造成什麼障礙或痛苦。」
堯天追問:「你父親他——」
星雲的回答快得驚人。「死了,在我們姐妹出生前就死了,我們甚至不知他長得是何模樣。」
「你會想見到他嗎?」
星雲搖頭,說:「如果我看過他,或許父親這名詞對我而言還有點意義,既然沒有看過,」她又用搖頭代替了答案。「對我們來說,有一個那麼好的母親就夠了;更何況還有杜叔,他對我們的愛不會少過對自己親生的小孩。」
「你的杜叔,跟你母親的感情很好嗎?」
星雲想了想,笑了。「其實我想杜叔是很喜歡我媽的,可是他永遠不會說。每個人都知道,但誰也不可能說出來。」
「他像你們的第二個爸爸?」
「我倒沒這樣想過。杜叔就是杜叔,他是個好人,忠厚老實,有話都擱在心裡,不善表達自己的感情。你們那一輩的人不是大多都這樣嗎?」
堯天淡淡一笑,說:「是啊!我們已經是屬於上一代的人了。星雲,你看,其實我老得足夠當你的父親了。」
「那又怎樣?朋友還分年齡嗎?我不信你那麼冬烘,會介意這種世俗的問題。」
亦師,亦友,亦兄長,星雲並不想去明顯區分這種奇妙的關係。她很清楚自己的感覺走到那裡,她凡事都很有分寸的。
她沒有遇到過像何堯天這樣的男人,成熟、穩重,卻不給人任何壓迫感。他們之間只是一種孺慕情懷,非關男女之情;而他們也已培養出不需言語的默契了。
???
左兒走出「精靈屋」,迎上一雙驚喜的眼神。
「嘿!你總算出現了。」男孩走上前。清秀的臉,土土的平頭,白襯衫和卡其褲,底下是雙大球鞋。
左兒這才正眼瞧他。
「你不認得我了?我叫小健。」男孩有些失望。「我們在舞廳見過。」
她想起來了!那個快樂的夜晚,他這個跳舞神經奇差的笨「學生」曾帶給她不少笑料、樂趣。
「是的。」她嚼著口香糖,右手仍一吊一吊地勾著甩在肩後的背袋,換了條腿保持平衡。
「我找你好久了。」小健的眼睛在金邊眼鏡鏡片後閃著友善的光芒,禁不住的興奮欣喜。「他們說你叫左兒,你好像在那裡很有名。」
想到這小土蛋到處跟人形容她、打聽她,左兒覺得不耐的說:「你找我?」
「是啊!」原來她既不叫珍妮、瑪麗,也不是莉莉或露露;左兒,多美麗的名字?像一輪高掛天際的眉月,閃耀光亮,像她整個人那般美麗閃亮。他曾把她的名字放在心裡念了千遍,左兒,左兒,夢寐難忘,他想再見到她。
「找我幹嘛?」
他搔搔頭,這彷彿是他的招牌動作。「我也不知道。」羞澀的笑,拙拙的表情,令壞脾氣的左兒忍不住的笑了。
小健看見她笑了,臉上也跟著綻出笑容。
「你笑了。」
左兒笑得更厲害了,心想怎麼會有呆得這麼可愛的人,遂馬上正色道:「你不會笑啊?你是人嗎?」
「你笑起來特別好看,真的。我也不曉得急著找你要幹什麼,只是從上禮拜見過你之後,就一直想起你,很想再見到你。你為什麼一直笑?我有那麼好笑嗎?」他忍不住問。
左兒沒去看他,好不容易才憋住笑,說:「你打算就在這裡站下去,到明天天亮嗎?」
「你要到那裡去?回家嗎?我送你。」她沒有一開頭就拒絕,令他欣喜萬分。
左兒偏著頭打量他,說:「你怎麼送我?你有車嗎?」
「沒有。我有機車駕照,可是我爸媽不准我騎車上課,怕在市區騎車危險。叫計程車好嗎?」
「我討厭坐計程車,台灣的計程車司機服務態度最差了。」
「可是這裡好像沒有公車。」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生怕她不高興。他沒認識過幾個女孩子,在他心目中,女孩是種奇異的生物,她們有著男性所沒有的特性。
「我是不坐公車的。」左兒吐掉口香糖,包在紙片裡丟掉。「我家有司機,廿四小時待命服務。」
這下小健反而吶吶的不知該接什麼話,長手長腳無處擱,顯得多餘。「那——」
「算了,我們走路吧!」左兒領頭邁步。「晚間運動。」
他們一路走,兩人無言;小健望著投射在地上的兩個並排的人影,不敢看她,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路邊有座小公園,一隻流浪貓怯怯接近左兒腳邊,她蹲下輕輕撫摸它。小健兩手插在卡其褲口袋中,為眼前溫馨的情景所感動。他就知道她有如此溫柔不設防的一面。
「你很有愛心?!」
沒想到他不說話則已,話一出口,左兒就變了臉,也不理貓咪了,自顧自站起來,走開了。小健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心想,女孩子的脾氣都這麼晴時多雲偶陣雨嗎?他拔腿追上去。
「左兒,我說錯什麼話了,讓你生氣?」
她瞟他一眼,說:「誰說我生氣了?」
那你為什麼突然跑掉?」
她索性停下來,面向他,說:「你為什麼不乾脆回家做功課,當你的好學生,當你爸媽的乖寶寶?」
他的臉在路燈下顯得落寞。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
毫不保留的一句表白,直直敲進左兒的心坎裡。這句話,早就從他的眼神、言語、動作表現出來了,可是聽到他親口說,感覺就是不一樣。她咬著下唇,開始又往前走,鞋跟叩叩敲著紅磚道。長手長腳的他靜靜跟在她身旁,隔著四、五寸的距離。
「我不喜歡唸書。我早讀一年,可是去年畢業後就把課本通通燒掉,再也沒有碰書的打算了。大概上輩子書本跟我結了仇,這輩子才注定與我無緣。」
「不愛唸書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他朗朗地說。
「可是你是C中的資優生。」
「那不代表什麼。每個人都有他的才能和專長,成績不是衡量人的價值的唯一標準。在我看來,你很好,有你自己的特點。」
她斜睨著他,說:「你這樣想?」
「不蓋你。」
「不會輕視我『游手好閒』?」
「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看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真誠,左兒嬌俏地笑了。
小健問道:「我們可以算是朋友了?」
左兒終於首肯的說:「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十個、廿個條件都沒問題。」
「不用,只有一個。」她笑。「以後你跟我出來,絕不准穿卡其褲。」
小健聽了有點難為情。長褲是C中的制服,他沒想到那麼多,以後要多注意自己的穿著才是。然而他除了有很多條牛仔褲外,也就只有一條比較像樣的褲子了。
「我會做到。」
「我改變主意了。」左兒抬抬腕表宣佈。
「你反悔了?」他急急問。
「不是,我是說我決定晚點再回家,反正你會護送我。」時針才走到九與十的交界。「還早得很,待在家裡多沒意思,我曉得一個地方,有很棒的冰淇淋咖啡,我請客。」。左兒的玩興又起了;只要有伴,那人又不太討人厭,時間就好打發,做什麼都快活。
「不,我請,可是現在……」他遲疑了。他出門是用到朋友家做模擬考複習的藉口,再晚回去,怕交代不過去。
她的臉色刷地又變了。「不行就算了,拜拜。」她很瀟灑地邁步就走。
小健一時情急拉住她,他算怕了她了。「就當我沒說行嗎?只是我得先打個電話回家,行不行?」「打什麼電話?我是女生,都不擔心了,你一個大男生還顧慮這顧慮那的。」左兒滿臉不高興地批准了。「要打就去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