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蘇荻
「哥,我告訴你啦,其實喬巧不敢回來還有一個原因。」荊石榴憋不住了,她才不管這會兒告訴他更相會是雪上加霜。
「什麼原因?」
「還不是那個邰行郾逼著她嫁過去當妾!」她口無遮攔的喊。
「石榴,不得無禮!」荊包迎用眼神制止。「再怎麼說他是個地方官。」
「哎呀,我才管不了那麼多啦,當官的人都是這樣,喜歡三妻四妾,還以為被他點上名的女子都會開開心心的點頭下嫁咧。」
荊楓若仔細想了想,覺得那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連忙拉住荊石榴的胳膊急急迫問。
「就是娶了隔壁如意姐的那位邰大人呀,記不記得?咱們全家還去喝過他們的喜酒,怎曉得他後來竟看上了喬巧,三番兩次前來逼婚。」積了四年的氣,不趁此時說出來怎會爽快?「我看他相貌堂堂、人品也不差,沒想到他卻堅決要娶喬巧為妾,每回登門拜訪就說自己有多認真有多誠懇,又說他有多麼喜歡喬巧,日後她嫁過去一定會善待她。哼!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呀?更討厭的是,不論咱們拒絕了幾次,他就是不死心,我長這麼大,還真沒看過像他這麼厚臉皮的男人。」輕蔑地用鼻孔噴氣。
「所以,喬巧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為了逃避他,對不對?」他激動地再問。
「一半一半吧,不過爹娘說,那天他們告訴喬巧你在汴京有了心上人的時候,她是哭著跑走的,這證明她心裡確實有你,這點絕對不假!」荊石榴斬釘截鐵地說著。
種種措手不及的消息震得他心弦激盪,恨不得馬上就將荊喬巧找回來。
「我、我去找她。」轉身以迅雷之姿奔出了花廳。
「大哥——」荊石榴沒想到他會如此衝動的跑走,當下也沒能攔住他,只是眼睜睜看他消失在門邊。
「算了,讓他去吧,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是正常的。」輕拍女兒的肩膀,荊包迎百般無奈地說道。
「爹,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還是用老方法來找人吧。」荊石榴焦急地轉向父親哀求著。「要不然喬巧一定不會回來的。」
「不行,喬巧是自己離家出走的,不能報官府。」
「假裝她是被人拐走的,到時候再說是誤會一場不就沒事了?」
「榴兒,你想得太簡單了。」夏梅出聲打退了荊石榴的想法。「咱們若因家務事去勞煩官府大費周章的找人,不但耽誤官員們辦正事的時間,咱們良心上也過意不去,若被查知實情,恐怕還得道罰。」
「那怎麼辦?喬巧已經失蹤了半年,是死是活都不曉得。」
「喬巧是吉人福星,我相信她會平安回來,和大家團聚的。」除了自我安慰,夏梅一時也想不出好法子。
荊石榴好生沮喪的垂下臉。「唉,這就叫好事多磨,真是討厭啊。」
「別再想了,除了一個等字,咱們現在是絕對無計可施的。」夏梅莫可奈何地說道。
「等?」想想,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是啊,娘說的很有道理,現下也只能等著喬巧自己回來,不想等都不行。
等等等,可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一日復一日,春夏接秋冬,披星又戴月,東西歸南北。」
風塵僕僕的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在莉喬巧那張佈滿風霜仍不失清新恬淡的臉上,不由自主地綻放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在外地兜了大半圈,遊山玩水兼增廣見聞,發覺還是自己生長的家鄉最有味道,怎麼瞧怎麼順眼,怎麼晃怎麼自在。
姑娘家出門在外總有許多不便,她只得偽裝成斯文少年,靠自幼培養的一身好演技,輕鬆混淆視聽,免去不必要的困擾,也讓自己得以盡興的周遊各鄉鎮,卻不會引來任何麻煩。
回到大理京城,仍是一身男裝打扮,走路再怎麼難看也不會被人指指點點,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不過,這輕鬆快樂只維持半晌,該擔心的事還是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那重量事隔半年未有半點減輕,反而在即將面對現實後重又發作,燦爛笑容轉眼煙消雲散,變成愁眉深鎖的憂鬱神情。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想必大少爺早歡天喜地娶了媳婦兒,現在回去正好避開最為繁忙熱鬧的時期,自己也可像沒事人一樣出現,向老爺夫人請罪,將邰行郾搬出來當借口。
也只能這樣了。打定主意,她抬頭挺胸,毫不遲疑的朝著荊府方向前去。
橫過兩條街,途經香火鼎盛的注生娘娘廟時,意外瞧見一個熟悉身影,荊喬巧愕然的慢下步履,而後喜出望外的跑過去。
「如玉!」
怎知轉過身的卻不只是顏如玉,還包括她的姐姐顏如意。
她倏地在兩人咫尺不遠處停腳,瞪著顏如意那極度憔悴落寞的容顏與削瘦突骨的身子,不禁一呆。
「你、你是——?」顏如玉有些恍神,這弱質書生的樣貌眼熟得很,仔細端詳那五官,當下有了了悟。「——喬巧?你是喬巧?」
顏如玉的聲音將前喬巧的心神攝回。「幸好你還認得出我,我真怕你誤當我是個不三不四的登徒子。」她不大自然的笑著。
顏如玉瞧了瞧面色愁慘的姐姐,也知道荊喬巧笑得敷衍的原因,但仍走向前握住她的一雙手,真心誠意地說道:「喬巧,你這段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真想死你了,以為你會就此浪跡天涯去,現在見到你,我真鬆了口氣。」
「這兒畢竟是我的家鄉,我再怎麼樣逃避,也不能從此一走了之不回來。」她直言無諱的答,總覺得顏如意的目光正繞著自己轉。
「你這樣男扮女裝,是怕有人認出你嗎?」
「也不算是。」荊喬巧避重就輕的苦笑。「出門在外,以女兒身行走總會招來不少禍事,所以才著男裝避人耳目。」這會兒,顏如玉注意到姐姐慢慢走過來,蒼白的面容楚楚堪憐,柔弱中卻又不失剛毅,目光映著一雙黑黝黝的深潭。
「喬巧姑娘,可以和你借一步說話嗎?」
荊喬巧愣了愣,像在抗拒什麼似的別過臉。「對不起,我……我趕著回去,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求求你。」她再加了這麼句。
顏如玉有些無所適從的望望姐姐再望望荊喬巧,左右為難地不知該說什麼。
她深深明白這些日子來姐姐吃盡了苦頭,為了延續邰家香火育個子嗣,到處求神拜佛尋求偏方,再苦的藥、再荒謬的方法都嘗試過,但肚子還是不爭氣。
是的,當初她是極度反對荊喬巧嫁入邰府做妾,但是看到姐姐為此而日漸消瘦與消沉,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實在於心不忍,如今即使想說什麼,都念在手足情誼下暫時隱忍。
「唉,好吧。」人心非鐵鑄,荊喬巧最恨的就是白曰己心軟。
她們來到廟邊一處植滿梧桐樹的林園之中。時非深秋,卻見落葉紛飛,走在後頭的荊喬巧在抬頭仰望蒼蒼鬱郁的茂葉之餘,也看著顏如意那蕭索單薄的身軀,憂心仲仲地猜臆著她要對自己說什麼?
顏如意停住步伐回過身,對上她的目光,施以一個苦澀的微笑。
「對不起,耽誤你回去的時間,希望你不會介意。」
「我不會介意,只是我不明白,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單刀直入的問。
她輕輕歎息。「相信你應該知道,我的肚皮很不爭氣,生不出一兒半女。」
「這不能全怪你,畢竟你自己也不願意。」
「我很對不起相公,他是獨子,身負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如果我不能生,就非得讓他納妾不可。」顏如意再不隱瞞心裡所想。「可是他很固執,除了你,他不想再娶任何女人進門。我雖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喜歡你,但這幾年過去,他的心意始終沒變,而我也知道,你並不想嫁入咱們府裡當妾,與我共侍一夫。」
「如意姐!」荊喬巧有些懊惱地急急打斷她。「我們可不可以別談這個?」
「不行,我非說不可。」她歉疚而執著的搖頭。「雖然你很排斥,但我希望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可以瞭解你的感受,當妾的滋味不好受。但你知道嗎?我過得也很痛苦,只要我的肚子一天沒消息,我就得遭受到許多輿論的壓力,雖然相公從沒有正面說過什麼,但我知道他很著急,可無論如何著急,也不願隨意找個女人來濫竽充數,我……」
那對漆黑幽黯的眸子慢慢地潮濕了。
「我好恨好恨自己……為什麼生不出孩子?我做錯了什麼,讓老天爺這樣懲罰我……如果可以,我寧可相公休了我,也不要背負這種壓力生活,我實在受不了。」揚住臉,成串自責夾雜著不平的淚水齊湧而出。
荊喬巧被她這突來的哭喊給弄得手足無措,見她虛弱的身子搖搖欲墜,急忙上前攙扶,也難過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