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蘇荻
第九章
在時王府,素心坊只是一干丫頭婢女住的地方,大大小小分隔成數十間,有的十人一間,有的六人一間,有的二人一間,當然,在府裡待愈久,經驗老練或年紀稍長的,都可以擁有自己的臥房。
叫兒的小丫環領著郁還煙來到其中一間下人房,裡頭是一排並列的木板床,擠一點的話大概可以容納十個人,她指了指最末端的床位,滿臉鄙視的斜睨煙兒。「喏,這是你的床。」
「謝謝。」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床位臨近窗戶,只要一下雨,雨水就會沿著龜裂的細縫滲到床被,以致於窗子下邊的牆明顯發霉,結了一層厚厚的污垢,此時床板上空無一物,蒙上不少灰塵,可見得許久沒人睡這個地方了。
也罷,連柴房都窩了八、九年,能有張床,就算萬幸了。
「你的膝蓋沒事吧?」像是為了交差一樣,兒懶洋洋地問,全然不放在心上。
「不礙事,揉一揉就好了。」煙兒不卑不亢的淡漠以答,對她的歧視感到心平氣和。
「既然如此,那就沒我的事了,你在這等著胡媽吩咐吧。」兒簡單交代完畢,自行走人。
緩慢地坐在床沿,思緒飄出了斑駁的窗外,然而還來不及仔細思考些什麼,一個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便打斷了她。
「可惡!」
甫回頭便聽到時墨咬牙切齒的吼聲。「那個丫環叫什麼名字來著?為什麼把你帶到這個鬼待的地方?」
看到他怒氣騰騰的如風捲來,煙兒不禁蹙起兩道秀氣婉約的細眉,輕輕站起身,好脾氣的迎視他兇惡的自光。
「不要再生氣了,這個地方沒什麼不好。」
「她哪兒不帶你去,偏帶你來這最下等的房裡,而且這個床位多久沒讓人睡了,她憑什麼要你睡這裡?」他怒不可遏地看著週遭環境,再冷靜的理智都被銷毀。「這裡又濕又髒,也只有做錯事或正在受罰的婢女才會被趕來這,她、她該死的到底叫什麼名字?等我問出來一定叫她走人!」伸手想摟住她,卻發現她退後一步。
「煙兒?」
「沒有人天生愛當丫環服侍人,她會這麼做,純粹只因看不過去,心裡不平衡罷了。」眼眸蒙上一層霧氣,長睫毛更遠去了應有的光采,凝聚在她身上的落寞,一次比一次顯明。「她一定在想,青樓女子原比丫環還要低賤,而我憑什麼得到你的疼愛,讓你為了我把整個王府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還不就是這副妖媚的長相迷得你顛三倒四嗎?在她的心底,當是自然而然就會瞧不起我。」
「你在說什麼?」她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徹底擰碎他的心。
他不分由說的衝上前緊緊攫住她,將她小小的身子困在懷中,再用雙手鉗緊她柔弱纖細的嬌軀,直到她身上那股奇異的馨香環繞他週身,讓他得到莫大的撫慰,才能確定她尚在自己懷裡。「你所吸引我的,並不是只有你的外貌而已,你長得也不妖媚,我又如何讓你迷得顛三倒四?」
「但別人如何知道不是?你無法決定所有人對我的看法。」
「那我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你在這受淩虐?」他粗聲反問。一向瀟灑來去、心無掛礙的他,總算嘗到這種焦急氣惱的感受。
「我已經習慣了,何況有你在,我想他們也不至於太過分。」
「煙兒,你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我若是非娶霍家千金不可,往後你的地位就更低了,即使我想時時刻刻守著你都不可能,你知道嗎?」他一激動,胸膛壓迫她胸口的力道,幾乎要搾光她心肺的空氣。
她忍不住咳了幾聲,他才驚覺自己過於粗暴,急忙鬆了些距離。
「說不定……」再咳了兩聲,煙兒的臉色有些潮紅。「說不定霍家千金是位很好的妻子,就像王爺說的,你能娶到她,是你莫大的榮幸。」
「你非得說這種違背良心的話,心裡才會比較好受嗎?」
他已經不知道要恨她、怪她、氣她、還是順著她了。
「我不是個自私的人,所以,你還是以大局?重吧。做婢奴的,一輩子都是婢奴,想翻身,總不是那麼容易。」
「你……」再度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卻捨不得真去怨她,畢竟受委屈的人是她,不是自己。
這會兒,一個突然走進的婦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撞見這一幕,她急忙彎腰行禮,緊張的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二少爺,我不知道您在這,我馬上出去、馬上出去!」
「等一等!」時墨放開煙兒,如同以往擺出高傲冷峻的神色,嚴肅地看著這個在時府已待了近三十年的胡媽。
「胡媽,從今天起,煙兒負責我的生活起居,只是我一個人的丫環,其餘的雜事,統統不許讓她做。」他又想到了什麼:「還有,替她換間較好的房間,如果有人膽敢欺負她,給她一點點的氣受,我就惟你是問!」
「是、是,二少爺怎麼說,奴家就怎麼做。」胡媽畢恭畢敬的應和著。
「那你可以走了。」
「是、是,老身告退。」
見胡媽那壯胖的體形笨重的退出房,時墨目光余角準確地看到她不忍的表情,忽地伸手攬住她的耳後,俯身堵住她張口
欲言的唇,貪婪而懲治的得寸進尺,企圖融化她時而浮現的冷漠與淡然,他想在她眼中看到熱情,看到溫柔的火花,看到屬於他的美麗。
這個吻搗進他從未觸及過的甜美禁地,但她的溫馴似乎令他有些懊惱,他瞬地昂回臉,深深地勾視她,黝黑清澈的眼中凝滿了憐惜又熾熱如火的光芒。
「你不喜歡我吻你嗎?」捧著高傲自尊,他沙嗄地粗聲問。
一吻既終,又被他劈頭詢問,煙兒又羞又惱,背過身不讓他瞧出自己火熱的雙頰。
「你說什麼是什麼,不要問我。」
「那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被動?」時墨實在不想提出這麼殺風景的問題。「我以前吻過的女人,總是十分熱情,而你卻……」
正想數落什麼,才發現自耳根子到脖子底下早緋紅一片的她,躲躲藏藏想逃避臉上羞怯的嫣紅。
「怎地!你怎麼紅成這樣?」他歡天喜地將她扳回正面,頗?得意的揶揄她:「原來,你早就陶醉其中了,對不對?」煙兒不習慣在人前表現出內心的情感,但他撩撥起她前所未有的歡愉美好,想無動於衷都很難。
「我不管他們說什麼,總之,我要定你了!」他又粗魯地擁她入懷,暫不去想那些煩心的問題。
霍家那刁蠻千金,他不屑一顧!???聚合樓丁仰賦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一日復一日,陸太醫束手無策,只能宣告放棄。於是連竹敏夫人也跟著病倒了,獨剩丁紹冰強打起精神打理家中大小事務,意志力過人的她,一天幾乎睡不到兩個鐘頭。
這夜,守在丁仰賦的病榻前,丁紹冰落寞寂寥地坐看一室昏黃的陰暗,突然領悟到自己的這一生,或許就是這樣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多?孝順的女兒,總是不斷和自己的父親嘔氣,時常杵逆他,也不肯聽他的話乖乖學琴,如今聚合樓後繼無人,整座琴樓成了空城,聽不到半點琴聲,死寂空蕩的令人心驚。
突地,像有什麼鬼魅之聲自床上傳了出來,她駭地嚇一大跳,瞪著父親枯朽凹陷的臉許久,才發現他口中正喃喃囈語,又想到陸太醫說過的話,不由得連忙將耳朵湊過去仔細聽清楚。
「……踔……累……」含糊不清的字句,讓她皺眉連連。
「……硌……摟……」
但漸漸地,她好似聽出了一點端倪。
爹所說的,不就是操弄琴弦的指法──、踔、、硌、摟、摁、、捋、縹、繚、撇嗎?
難道他始終放不下的,是琴藝?
真是這樣的話,如果每天彈琴給爹爹聽,說不定對他的病情會有幫助。
丁紹冰的目光一黯。只可惜,她除了勉強跟著習了幾堂課,其餘的皆一竅不通,真要讓她彈琴,恐怕也是五音不全。
該怎麼辦?
望著病入膏肓的父親,她失去了強悍的氣勢。???
大清早,隔壁□□雜的聲響讓郁還煙自動醒了過來,直覺地望向窗戶,外頭仍是混沌不清的泛白。
怎麼,這個時間就得準備工作了?意識到這點,她沒敢耽擱忙起身下榻,匆匆梳洗一番開門走出去。
沒想到頭一個遇上的就是昨兒個帶她來這的兒,見她一臉輕蔑地上下打量,又盯了眼煙兒身後睡的房間,眼底的不屑更甚。
「了不起,馬上就換了房呢,我還奇怪你怎麼不見了。」
聽到這樣刻薄的話,煙兒卻不以為意,看到兒身後的丫環同樣頗具敵意的瞪著自己,知道自己肯定得被排擠。
「我該做些什麼嗎?」
「你?」兒嘲諷的一哼。「得了吧,昨兒個二少爺都吩咐過了,你負責他的生活起居,其餘的,就不勞您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