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蘇荻
她逃避似的假裝聽不到,卻無法逃過良心的譴責。君夢弦昨日才剛嫁進來,今天就得為她無端鬧彆扭的事勞神。
睜著一雙紅腫不堪的眼睛,侯荔乖乖的開了門。
「怎麼了?心裡面藏了事?」
君夢弦一瞧便瞧出了端倪,也不好直接點破,只是輕輕地執著她的手,在床榻邊坐下來。
「姑娘家長大了,眼淚就得用在該用的時候,如果有人欺負了你,窩在房間哭可是沒人知道的。」
「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負氣的別過臉。自小到大,她從沒在這幫男人面前掉過眼淚,只除了還是嬰孩的時候。
「你這個樣子教疼愛你的哥哥們瞧了,不心疼死才怪。」君夢弦從懷裡掏出繡絹替她抹去眼淚。「怎麼,昨個兒大家在吃喜酒的時候你跑開,今天我一大早弄了滿桌子的菜,你也不出來吃,不會是擺明了不喜歡我吧?」
「當然不是!」侯荔一急,也顧不得鼻涕都快流下來的轉回頭。「我很喜歡你當我的嫂嫂呢,要不也不會跑去貢玉鎮找那鑒金四臂菩薩了。」
「既然這樣,我心裡面有些話非得說出來不可。」
「什麼話?」
「打從你哥哥們把你從貢玉鎮救回來,你大半時間都是病著傷著躺著,有時我來看你,都見你發呆出神,好像少了點生氣的樣子。」
「生病的人,還能活蹦亂跳麼?」垂下眼睫,她避重就輕的答。
君夢弦一歎。
「唉,你的生長環境裡全是男人,更糟的是,他們全都是粗人,也不瞭解姑娘家到了一定的年紀,也該挑個好對像替你走親。當然,你和我這種風塵女子是不同的,人說歡場無真愛,如果沒有你穿針引線,我根本不會嫁給你二哥,畢竟我早對男人失去信心了。」
「我……我又不想嫁人。」她再度口是心非。
「想不想嫁人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你心裡面到底有沒有個人?」
被君夢弦三兩下探出心事,侯荔窘得恨不得窩回枕頭山底下。
「沒、沒有……」
「沒有?」
她不說話了,懊惱地抱著床邊的木柱捶打著。
「如果有,看是哪兒的公子哥,請大哥替你拿個主意吧。」
「才不是公子哥呢。」
「是流氓太保也無所謂,你中意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是流氓太保!」
聽她無意間透露了一個「他」字,君夢弦心裡有了譜,也就不再追問。
「好吧好吧,你不說我也不會逼你,總之,這『無偷窩』就咱們兩個女人,有什麼話你儘管找我來談,好不好?」
「嗯。」
「那麼,現在可不可以捧嫂子我的場,挪駕過去用午膳了?」
「可是我的眼睛紅紅的,他們會一直逼問我怎麼了。」她搖頭。
「放心,我就說你眼睛跑了東西進去,所以才會紅紅腫腫,不打緊的。」
「……好吧。」不得已,她只好硬著頭皮隨君夢弦出了「小草包」。
☆☆☆
幾天過去,侯荔漫無目的地在街頭亂晃,試圖找尋耿識涯的人影。她相信他不會那麼快就走,因此打定主意要找到他,好把心裡的話說明白。
可是整個大理皇城何其遼闊,她就算跑斷了兩條腿,也無法在茫茫人海裡輕易發現他的蹤跡,除非他願意讓她找到。
太陽已經下山了,她再度抱著失望而歸,拖著沉重步伐慢慢踱回半山腰的「無偷窩」,三寶殿已經是華燈初上,人聲喧嘩的時候了。
怎知她才剛走到門檻,就聽到侯立史那豪邁不羈的笑聲大得刺耳。
馬當先瞧見主角回來,連忙過去軟聲哄她。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這些天老愛往外跑,我在這兒等你老半天了。」
侯荔意興闌珊的盯了他一眼,垂著肩膀拉張椅子坐下。
「馬叔叔,你可真閒哪,沒事耗在這裡等我做什麼?」
「講話不可以這麼沒禮貌,你馬叔叔是好意!」侯立史心情奇佳的起身走到侯荔身旁。「而且若不是他提醒,我還真忘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
「嫁人?」她正想喝口水,卻因這話險些被嗆到。
「是啊,你也不小了,應該要挑個好對象,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侯立勇同意的附和。
豈知她挑眉豎眼的一徑叫嚷。「我就知道大家嫌棄我,逮到了機會就想把我趕出家門!」
「說這什麼話,嫌棄你還把你養得這麼大,好心替你找個婆家,這就叫把你趕出家門?」侯立史臉色一沉。
「我不管!我不要嫁人,你們不要自作主張的替我找婆家,而且……而且我什麼都不會,又是跟著一群男人長大,嫁到哪都不會有婆婆喜歡的。」
由於侯立強與君夢弦不在,她少了人幫腔,氣勢自然較弱。
「我承認,在我們這『無偷窩』長大確實讓你先天就差人一截,和一般黃花閨女比起來更佔不上優勢,不過,哼!我就不信沒個男人喜歡你。」侯立史氣死了,她可是他引以為傲的心肝寶貝,就不信沒人願意結親家。
「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像我這樣,只會落得更不堪的下場。」
「你要是夏這麼想你就錯了,大哥請馬當先托人去問媒,這其中就有幾戶好人家的公子哥知道你這麼位姑娘,對你頗有好感呢。」侯立勇連忙說,目的是想讓她心裡好過些。
「他們要是知道我不識字,又任性又刁蠻,一定嚇得關門送客。」
「問題是,不試試又怎麼知道不會成功?」
「是啊是啊!」馬當先再插上話。「沈家染坊的那個沈大娘啊,就說自己的大兒子對你一見鍾情呢。」
「他兒子是誰呀?聽都沒聽過。」她不感興趣的皺皺鼻子。
「看在大夥兒勞心勞力的分上,和他碰個面再說嘛,好不好?」
見她一臉冷淡,每個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分批遊說,可說是軟硬兼施,逼得她不得不投降。
「好啦好啦,不要再對我說教了!」折騰了一天,回來還得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炮轟,侯荔已經快瘋了。「我去就是了,求求你們別再搬出一大堆倫理道德了,行不行?」
「這可是你說的,我們已經約好了這個沉定光,午時會在落暮坡等你。」
「是,我知道了。」她不甘不願的答。
第九章
已經午時了,然而侯荔卻因為聽到有人談論那名賣身葬父的小姑娘,由於仍然籌不到錢,窩在破舊的草屋裡不吃不喝,任憑屍體發臭束手無策,當下又改變心意,跑回「小草包」拿了不少銀子,打聽好草屋的位置便急忙奔了去。
湊巧的是,這草屋就位在落暮坡的南方不遠處,心想只是耽擱一下應該不要緊,反正她也不是認真要去赴那個沉定光的約。
匆匆來到了草屋,大老遠就聞到那股腐爛濕霉的氣味,這房子也沒門,一眼即看到那可憐的小姑娘面色蒼白的靠在牆邊,眼神渙散,似乎也無活下去的意思。
「小姑娘、小姑娘……」她心中一急,一口氣就衝進去猛搖她。「你快振作振作吧,我帶了很多銀子來,你可以讓你爹爹下士安葬了。」
小姑娘聽到她的話,從混沌的意識中漸漸回神,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向她磕頭。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雁兒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哎呀,別這樣!你快起來吧。」侯荔手足無措的說。扭頭一望,草蓆上的那具屍體可謂恐怖至極,爬滿了蛆蟲不說,連皮肉都被蛀得見骨。「這樣吧,你先拿了這些錢去請人找塊地讓你爹入殮。還有還有,肚子餓了可別忍著,一定要吃東西,要是數目不夠,我回頭再給你。」
「小姐的大恩大德,雁兒今生來世都願意做您的奴婢。」
雁兒瘦小的身子哭得震顫不已,悲苦之情令侯荔不禁為之鼻酸。
「好了,快去快回,你爹再不下葬,可就麻煩了。」
「是,是,我馬上就去。」
雁兒跑出去後,她也跟著奔到了落暮坡外,不過,已經半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慘了!不會是等的不爽掉頭走人吧?」她低呼不妙。但回頭一想,這男人這麼沒耐心,不要也罷!
「才剛來就要走?」
冷不防的,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驟地抬起頭,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
「識涯!」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又出現在她面前,然而當她想上前一步時,在瞥見他淡漠而毫無熱度的眸子之後,她退縮了。
「來等你準備定親的對象?」
聽到他冷得不能再冷的音調,她揚起居,震詫得無以復加。
「你、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心臟跳得比什麼都快。她嚥了口氣,減緩說話時的乾澀與艱困。「我只是想知道,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耿識涯幽幽的沉聲道,眼中掠過一絲受傷的黯然,唇邊卻擠出再牽強不過的苦笑。「你來了,表示你是想嫁人的,只不過這人不是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瞪大瞳孔,被顛覆的原意使得她心中大亂,再也忍不住的衝上前扯住他的手臂。「識涯,我的心裡一直都有你,這三個月來,我總是眼巴巴盼望著你來找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