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宋星帆
至於賭注她可沒答應,是他自說自話的。
方婉萱不敢回過頭去看唐逸,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我愛你——」方婉萱的背後響起了驚心動魄的這三個字。
她等了好久的三個字,終於等到了。
「我知道——」方婉萱其實心裡已經明白一切了。
「轉過身來!讓我好好看著你好嗎?婉萱。」唐逸深情款款地道來,方婉萱怎麼拒絕得了呢?
「只是看看你的臉而已,沒有其他!」他溫柔地說。
唐逸緩緩轉身來,她好想撲到他懷裡去。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唐逸和方婉萱面對面坐著。方婉萱低下頭,左顧右盼,她不想直視他的眼。
「『我喜歡看著對方的臉說話』,這是你說過的!」唐逸轉述在「永和山」時,唐逸被方婉萱訪問時的開場白。
方婉萱抬起頭來!她的目光無計相迴避。「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本來我打算當個平凡的國家公園的解說員,不管是墾丁、玉山或是雪霸都好,不過這些日子下來,我發現回到最初生長的地方,可能才是最適合我的!」唐逸打算以後過「山居歲月」的日子,重溫孩童時光的溫馨快活。
「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方婉萱輕聲道。既然兩人已「分手」,何必又多此一舉。
方婉萱履行承諾,離開了唐逸,他又想怎樣!
「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肯——」「肯跟你走是嗎?放棄我的工作跟你一起歸隱?」方婉萱打斷唐逸的話,唐逸千言萬語全梗在喉頭。
「招之則來,揮之則去,你當我是什麼?」她的笑容非常的苦澀,也非常的無奈。
「我不是這個意思!婉萱,你聽我說;我只是想也許……也許我們可以……」
他朝思暮想的不就是這個。
「你未免太自私了!全想到你自己!」她又打斷他。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勉強你為我犧牲。」唐逸解釋道。
「犧牲?心甘情願怎能叫犧牲?」方婉萱一字一字如利刃。
「或許!真的是我錯了!」唐逸頹然地低下頭來。
「不!你沒錯,錯的是我,是我愛你太深,深到想把你改變過來!」兩個人都把「錯」攬在自己身上。
「是我!是我錯以為,你若『包容』我你其實並不會快樂!我希望你做自己,不要為了愛我而讓步!」唐逸道。
「那又何必開口說我們可以——」方婉萱不解。
「這只是個建議,你可以考慮一下!」唐逸不急。
方婉萱如果跟唐逸走,就要放棄目前的工作和生活。
「你希望我跟你走嗎?」方婉萱揚了揚眉反問道。
「是!我希望!」唐逸點頭承認。
「那你當初何必要我走——」方婉萱激動起來。反反覆覆、忽冷忽熱的,任誰也受不了。
「我——」唐逸十分的矛盾。
想愛又不敢愛,想愛又怕對方受到傷害。
「我不會勉強你的!」唐逸苦笑了一下。
「勉強!你明明知道我多愛你,我怎會勉強,我高興還來不及,我終於和我的白馬王子萬人迷結成連理,我求之不得不是嗎?多少人羨慕我呢?」方婉萱失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但她也只能以笑容來掩飾一切。
「婉萱——」唐逸伸出手從桌這頭到方婉萱那頭。
「我可以拒絕嗎?」方婉萱哽咽地說。
「當然!你是獨立的個體,你不是男人的附屬品,你不必像我養母一樣對待我養父!」
唐逸把手縮了回來。他明白,這一切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可以給我一把剪刀嗎?」方婉萱突然開口道。
剪刀!唐逸有,可是她要剪刀做什麼?
「你可以幫我把長髮剪掉嗎?」方婉萱平靜地說著。昔日是「長髮為君留」,今日是「長髮為君剪」。
「婉萱,別這樣。」唐逸一把剪刀怎剪得下去。
「拜託!我的長髮因人而生,讓它們斷念——」方婉萱閉上雙眼,態度十分堅決。
「婉萱!我不能!」唐逸剪不下手。
「你能!你一直可以戰勝自己的。剪吧!」她心一橫。
「別逼人!我不想一刀兩斷什麼都沒有!」唐逸從方婉萱身後擁住了她,他好想再一次地擁有她。
「我不得不這麼做!我承認我很想很想跟你走,不論是天涯海角,可是你真的就是我要的男人嗎?我也不知道哪天我會不會後悔?對這份曲折的感情十分沒有把握。」
「你想走我隨時讓你走——」唐逸仍不放開她。
「我不是朝三暮四的女人!我不想老是推翻自己。而且,逸,你確定『山居歲月』的日子真的適合你嗎?你不必為了和我在一起而拋棄紅塵俗世。」方婉萱終究希望愛不要為了對方而改變,那太辛苦了。
唐逸的手鬆了開,他對她說的無言以對。
「這世界在變、時間會變、人也會變,何況是感情這東西,有永遠的愛情嗎?
的確!我愛你也想永遠愛你,我想你也是,可是我膽怯,我怕我們有一方支持不下去——」方婉萱「理性」地分析著!愛情碰到現實生活就浪漫不起來了!她怕!她輸不起,因為唐逸始終叫人捉摸不定。
「我們連試一試的機會也沒有?」唐逸頹然歎了口氣。
「別再說這些讓我心動的話!」她制止他說下去。
唐逸再度拿起剪刀,這一剪是不是要斷了情緣。他的左手撫摸著她柔順的秀髮,初見時她發長是在肩上。如今髮長及背,頸部以下的頭髮全要化為斷線的雨滴而下。
不要!唐逸不要。
「讓我們再愛一次,婉萱,別那麼狠心!」唐逸發出最後的哀鳴。方婉萱狠下心來,她其實比他更苦。
「剪——」方婉萱咬著唇,她實在是愛他太深了。
唐逸無可奈何,百般不情願之下,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剪刀動了動——剪在她的發上,如同剪碎了他的心一樣。
一根根的秀髮,離開了方婉萱,剪斷的是情絲嗎?
「我要把斷髮帶走——」方婉萱狠到了極點,一點也不留給他,唐逸怎承受得住。
方婉萱甩了甩頭,此刻她的長髮只到肩上了。
唐逸不是美發師,所以剪不出什麼造型。但方婉萱要的不是這個,而是發自內心的「解脫」,她囚禁自己太久了。方婉萱把斷髮綁成了一束,她真的得到解脫了嗎?
「婉萱!你要保重——」唐逸只能這麼說了。
「如果在山裡住得悶,就到城市來走走。整座山都是你的,你可以好好的利用規劃,也許將來成了世外桃源,我又可以採訪到你這位傑出的異人!」方婉萱幽幽地說,她拿著一束頭髮,要離開這間綠然而小木屋了。
「別走——」唐逸情不自禁喚了一聲,他捨不得她走。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如今他後悔莫及。
「我不是在報復你,我只想你過得比我好!」方婉萱淚光瑩然地掃到地上的相薄,「瓊麻」正迎著風看著她。
她是瓊麻!她會好好地堅強活下去。
「別走——」唐逸感到天旋地轉起來。
沒有了方婉萱,叫他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
「婉萱!你簡直愚蠢到極點,人生不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哪有人敢肯定未來的日子會怎麼樣!你守不住就散嘍!他變不了就離啦!你就是不能容忍『背叛』!」
徐祖芸講的是真心話。
沒錯!方婉萱無法忍受愛情的叛徒,包括別人和自己。
她把一束斷髮掛在飯店窗口,像風鈴般地被風吹弄著。輕輕搖晃著,她看著窗口,好久好久目光都癡癡不離。
徐祖芸已沉沉入睡,此刻已是午夜兩點鐘了。
方婉萱躲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有個衝動想替自己拍個自拍照,為她的新髮型留見證,為了安定自己的心神,她從抽屜中翻出攝影手札來背誦。
一張相片也許不完全或是完全的,可以用多張照片拼出一個完整的樣態,每張表現的方式不同,那就要靠細心的觀察才能解出影像中的謎了。
她為了讓自己進入狀況,拿出攝影手札背誦著。
她在幹麼!顧影自憐還是自我安慰打發時間,相機卡嚓一聲,她入鏡了。她和那一束斷髮,都是如此孤寂。
在一個無眠的夜——她迎向窗口,今夜月明星稀。
飯店在六樓,她本能地向下望去發現飯店樓下噴水池前站立一個人影。
他來多久了?
人影朝她揮著手,一次又一次的。
是唐逸,他在向她揮手道別,怕再也見不到她。他用力揮動著手,揮得她都心疼了。
她好想衝進電梯而下,甚至直奔梯而下……方婉萱沒有,她壓抑住心中的悸動,只有舉手輕擺回應。
「再——見——」再見之聲雖細仍可聽見迴盪在黑夜之中。
此刻的唐逸像極了十五、六歲的少年,純真可愛。
如果他們早十年相遇,甚或早在童年相識,現在就不會發展成這樣子!再見!
如今只能說再見。
唐逸就這樣一直在風中揮著手,那人果真在燈火闌珊處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