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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宋星帆

    雨實在越下越大,方婉萱也只好買了件臨時塑膠雨衣。這種雨衣說實話不好看也不耐用,但它就是實用。方婉萱狼狽地穿起了黃色雨衣,輕輕地將頭套的細繩綁了住,只露出張臉來。

    最糟的是公車站牌也沒涼亭,最多站在一旁騎樓,可騎樓又被機車或是商家物品堆滿了,真是傷腦筋。

    方婉萱穿好雨衣,匆忙步上天橋,並沒有留心身旁經過的人,人來人往的,誰都想快到達目的地好躲雨。在這種時候誰會去多注意誰呢?一個濕淋淋的下雨天。

    方婉萱發現前面人潮變得緩慢,似乎阻塞住。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比躲雨來得更重要?

    她心裡十分納悶。

    人潮前仆後繼,等不及的人就向前推擠。方婉萱不喜歡那種窒息似的壓迫感,太不尊重別人了。

    漸漸的,她看清楚前面的狀況了——一把把的紅傘、黑傘圍繞著一個男人,男人沒撐傘也沒穿雨衣,一襲剪襲合身的勁裝早已被雨水打濕了。

    紅傘、黑傘的主人,清一色全是想和他共撐一把傘的女人。方婉萱微蹙眉頭,她不想與人湊這種熱鬧,於是她拉了拉雨衣的頭套,假裝沒看見地低頭往前直去。

    誰知才走沒幾步路,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從後向她伸了過來——方婉萱不想錯過公車,也不想和人在天橋拉拉扯扯。她急著想掙開那人的手。

    「回答我一個問題!」對方的嗓音低沉而沙啞,攔住她的男人是,唐逸。

    唐逸打濕的頭髮如飛亂的雲絮,而他的目光卻灼熱得像一團火球,她別過頭去刻意躲開他的逼視。

    一把把想要在雨中邂逅的雨傘女主人,這下子全失望了。

    方婉萱剛才就看到他了!只是她視而不見。

    「是你!對不對?」那個與他纏綿令他心痛的女人。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方婉萱無所謂地掠了掠前頭的髮絲,表現得出奇的冷靜。

    旁觀女人仍不走,她們全擠在一旁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看什麼看!沒看過帥哥啊!」唐逸不耐煩到了極點,這才出言不遜。這些看熱鬧的女人終於一個個悻悻然而去。

    「回答我!」唐逸的眸子直射入她那清幽靈動的黑眸,他想知道答案究竟是不是。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方婉萱也曾很想知道唐逸是不是那個「破水而出」來自黑暗世界的王子,知道又怎樣!距離會產生美感,太接近、太瞭解了反而是另一種負擔。

    相見不如懷念,相見不如不見。

    方婉萱想聽的不是這個。「如果你要問的就是這個,那好吧!是,是我。這樣我可以走了吧!」她揚了揚眉,不想隱瞞事實,愛一個人為何不敢承認,男歡女愛又何必遮遮掩掩。

    而且她一點損失也沒有。

    唐逸如遭電殛,整個呆掉了!他任由雨滴敲打在他心弦上,他已經亂了方寸。

    「我可以走了嗎?我趕公車。」方婉萱話說完掉頭就走。

    可唐逸還不想讓她走。他的手本能地抓在黃雨衣上,方婉萱不讓他的手碰到她的肩膀。

    「這裡是公共場所,請自重。」方婉萱語氣加重。

    唐逸不但不自重,反而更加使勁將她攬在了懷裡,他全是雨水的臉靠近她的臉,他的唇肌渴地搜尋著她的唇。

    方婉萱別過頭去,唐逸的唇落了空,他感到空前的挫敗。

    「你沒資格吻!」方婉萱推開他。

    唐逸和她近在咫尺,為何感覺卻是如此的遙遠?他抓不住她,他們不是曾經緊密地結合在一塊,卻系不住兩個人的心。

    「資格?」唐逸喃喃念著。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們只是上過一次床而已!」她提高了音量。別把女人要「從一而終」這種觀念套在她身上。如果唐逸不愛她,那就別再碰她。哪怕只是一個吻,都不行,她仰起臉來,她的臉上也蒙上了一層霧茫茫的水珠。見他答不出來,她冷笑了起來,說不出口又何必來等她下班,等得一身都濕淋淋。別對她使出這種苦肉計,即使今天是颱風天她也不為所動,如果他不開口說「愛」,一切免談。唐逸在掙扎,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煎熬。

    為了愛一個女人,他必須放棄他的遊戲規則。難道不如此做就代表不愛她。而且「愛情」對他而言,從來就不包括「承諾」。

    相反的,對方婉萱而言,愛情等於生命的全部。

    方婉萱把唐逸拋在天橋上,一個心中無愛的人,活在這世上是多麼孤寂的一件事。

    「別這樣好嗎?再給我一點時間。」唐逸艱澀地吐出幾個字,這對他已是莫大的困難,唐逸不是無情人的。

    「如果你是想要『負責』的話!那可以,給我一百萬,把祖芸被你勒索的錢還來,那我們從此就兩不相欠!」方婉萱給唐逸一個「台階」下,用錢把一切全一筆勾消!

    唐逸的心猛地一陣抽痛,他整個眉都快糾在一起了,她怎能表現得如此絕情!

    方婉萱才不是絕情,她根本就是太癡才會反其道而行。方婉萱往前走,唐逸沒再阻止她,默默地跟著她一起下天橋。她走至公車站牌,他也護送著,他還不想說再見。

    她冷笑了一聲。「你放心好了!我沒有懷孕,你不用怕我暈倒,再大的雨也擊不倒我!我不是那麼脆弱的溫室花朵,我是『瓊麻』,你在澎湖當兵該知道,我是那種經得起大風大浪的韌性植物!」方婉萱不是孕婦,上公車也不必人讓座。

    唐逸默默想著瓊麻,想著方婉萱的驕傲與倔強……兩人的「交集」越多,越顯出彼此的重要性。

    今天下了滂沱大雨,公車也比往常慢了許多。

    有的等得不耐煩的人就伸手攔了計程車,可是方婉萱沒有。她急著想走嗎?只是,她仍然抱著一絲希望,等他開口留下她來,他難道接收不到她的愛意嗎?

    「你可以走了!免得感冒得了肺病,一病不起!」她口是心非地催他走。

    唐逸靜靜地由著她數落,一句話也沒回嘴。

    公車仍然沒來,等得眾人全紛紛另求他法。

    只剩下方婉萱,幫人有時就是「太認真」了。她仍在等著,等公車,也同時等一個說不出「我愛你」的男人。

    風雨飄搖,豆大的雨頭如珠簾般灑落,雨勢一點也沒有變小的跡象。

    兩人無言了片刻,一直到遲來的公車濺著水漬到來,兩人無言地互看了一眼。

    表情是複雜的,不知是如釋重負或是不捨多一些,分手又何必說再見呢!

    唐逸目送方婉萱上公車,他的心告訴他要開口留住她。可是他的雙唇卻像是被貼上大膠布般,開不了口。公車為何要來?如果都不出現,他就不必面對這個難題了,他不禁自怨自艾了起來。

    方婉萱上公車前脫下了黃色塑膠雨衣,她回望去——唐逸的目光隔著雨絲透著水氣迎了上來。四目相對;眼睛濕濕的,前塵往事湧上心田……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還會再有重新開始的契機嗎?

    公車司機叭叭的聲音,催著方婉萱快上車。

    方婉萱外表裝得很堅強,一如「瓊麻」,那內心呢?心如刀割,割了一遍又一遍。

    「叭——」公車機又不耐煩地猛按喇叭。

    方婉萱伸手一遞,把黃色雨衣給了唐逸。她只能給他一件黃色雨衣遮雨,給他的愛也必須要停止了——唐逸顫抖地伸手接過,黃色雨衣如哭泣雲朵發出哀鳴。方婉萱步上公車,公車無情地關上了門,一路絕塵而去。車上擠滿了人,她走不到後面,走近些她能從車窗再看唐逸一眼。

    可是她走不進去!人牆圍住了她。

    唐逸雙手發冷地握著黃色塑膠雨衣,三十元一件的廉價雨衣。可是對他而言卻是再珍貴不過了。

    他用手揉著額頭,頭如爆開似的疼痛。

    「婉萱——」驀然唐逸嘶吼一聲,語音高亢而淒厲,響徹整條濡濕的街道。

    唐逸追著公車,他想要留住方婉萱,告訴她「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可是他追不上公車,公車已呼嘯而去。

    「叭——叭——」汽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此刻的唐逸失魂落魄地站在馬路中央。默默地把黃色雨衣握緊在胸口。接著他無言地穿上了雨衣,他的服飾全是名牌,他第一次穿這種塑膠廉價品。他要去感受方才方婉萱的餘溫,感受她的存在。

    唐逸早已全身濕透,這件黃色雨衣根本起不了作用!但他感到一陣「溫暖」。

    他是愛她的,唐逸深切地知道。

    只是方婉萱知道嗎?

    ***

    方婉萱感到空氣十分混濁,因為下雨,所以窗戶全關上了,而空調又不好。她的手拉著吊環,車上乘客陸續到站下車。車子已迫近她家了,可是她竟沒有下車。

    她呆呆地走到了空位,她竟又坐回程車,她還不想回家!

    公車的路線來回行駛,又回到了她和唐逸分手的地方。她看著方才走過的地方,沒想到自己是如此放不下……方婉萱走上了天橋,天橋上已空無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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