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司徒紅
厄魯圖一震,卻見孛古野含笑闔上雙眼,他猛一擰眉,又急又氣,卻無法可想,只能慢慢走回監斬的台上,右手置在令牌上猶豫不定,卻始終鼓不起勇氣拿起。
二通鼓響過,內侍走向前,輕聲地道:「殿下,時辰……」
「本王知道!」
他瞪了內侍一眼,無奈地抽起一隻令牌,正要擲下,忽見遠方揚起一陣煙塵,似是有人飛奔而來。
是父皇改變心意,下旨特赦孛古野嗎?
「等一下!」來人奔到左近,是一年輕軍官,身著傳令兵服色,「潘王妃回來了!」
孛古野一怔。海棠?她真的回來了?
馬蹄踏踏聲再起,馬上人兒風塵僕僕,容顏未見,聲先盈耳。
「孛古野!」
「拿下她!」
厄魯圖大吼,侍衛立即撲向前,長槍紛紛遞出,朝來人招呼。
「皇兄,不要!」
孛古野見狀,著急地站起身,身上鐵鏈匡當作響,身後的劊子手立刻將手中的大刀壓上他的脖子。
「跪下!」
「別傷他!」
杜海棠遠遠地瞥見,竟無視於眼前兵器攔路,立即自馬上滑下,飛撲向前,厄魯圖順手射出令牌,擊偏長槍。
「退下!」
侍衛聞令,長槍整齊畫一的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巨響。
杜海棠聽若未聞,只是著急地檢視面前的人,「你沒事吧?」
「沒事,海棠,你——」
孛古野心驚地看著她幾無血色的面容,還來不及說話,杜海棠已轉向厄魯圖,大聲急道:「我回來了,你快放了他!」
厄魯圖心中雖喜,表面上仍不露痕跡,冷淡地道:「私縱戰犯是死罪,本王豈能說放人便放人?」
「人是我放的,不是他!」
「不要胡說!」
孛古野立刻喝住她。私縱戰囚不是件能善了之事,她就這麼認了罪,還能有命嗎?
「我沒胡說。」杜海棠含著淚看他,「人是我放的,我不要你替我頂罪!」
「既是如此,來人,放了三皇子,拿下凌海棠!」厄魯圖搶著接口。
「不可以!」孛古野著急大吼,卻沒有人理他。
侍衛走向前解開他的鐵鏈,另一個侍衛則為杜海棠上了枷鎖。
「你不會殺他吧?」杜海棠看著厄魯圖,怔怔地問。
「本國法律嚴明,不殺無罪之人。」
厄魯圖再也忍不住笑意,步下監斬的檯子,想親自扶起孛古野,卻見孛古野臉色忽然一白,不顧身上尚未除盡的刑具,自他身側奔過。
他愕然回頭,孛古野已跪坐在地,將杜海棠擁在懷裡,慌亂地問道。
「海棠,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我的肚子好痛,好像是孩子又不乖了……」
「孩子?」孛古野怔然地看向她的下腹,怵目驚心的鮮血正自她的腿間滲出衣裙。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皇兄!」
「立刻請御醫過來!」厄魯圖轉頭吩咐內侍。
「怎麼了?我是不是在流血?」
她掙扎地想坐起,孛古野立刻將她壓回懷中,「沒有,你可能是趕路趕得太累了,等會兒讓御醫看看就沒事了。」
「我本來想早點回來的,可是皎月河結了冰,不能行船,也不能走馬。」
「沒關係,回來就好。」孛古野激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眼眶已含淚。
「我好怕我回來遲了,你會……」她伸手撫摸他的面頰,臉上有著安心的笑意,緩緩闔上了雙眸,「幸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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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納敏一踏出房門,孛古野立即將她拉到一旁,悄聲問道。
「回王爺的話,娘娘吃過藥以後,已經睡了。」納敏恭敬地回答。
又睡了……
海棠這趟回來似乎安靜了許多。
孛古野猶豫了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說什麼?」
「娘娘問起王爺,奴婢遵照王爺的交代,說王爺讓皇上召進宮裡,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孛古野點點頭,「那她怎麼說?」
「娘娘沒說什麼。」
孛古野皺眉,「真的什麼都沒說?」
「你要是想知道她說了什麼,何不自己去看她?」厄魯圖的聲音突然響起。
孛古野回頭,「大皇兄。」
「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厄魯圖揮揮手,讓納敏退下,「本王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千瞞萬瞞,瞞到自己連見她一面都不敢,就真的能瞞得住嗎?等一兩個月過去,她的肚子沒大起來,你要拿什麼話誆她?」
「你小聲點,別讓海棠聽到。」孛古野緊張地叮囑。
厄魯圖為之氣結,「你呀,一碰到她的事,就徹底變成傻瓜一個!」
孛古野見他大步往杜海棠的房間走去,趕緊迫了上去,「你要去哪?」
「問案!」
厄魯圖大刺刺地答,伸手便推開房門。
「啊!」
杜海棠驚叫聲剛起,孛古野眼明手快,立即扯開厄魯圖,砰地一聲,落上門鎖,轉身瞪著胸前半裸的杜海棠。
「你不是睡了嗎?」
「我……我流太多汗,衣服濕了。」她呆呆地答完,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脫到一半,趕忙拉好衣裳。
孛古野看得皺眉,「不說濕了嗎?怎麼又穿上了?脫下來。」
他走向木盆,擰了一條濕布巾,回眸見她仍呆愣著,乾脆自己動手扯下她的單衣。
「孛古野!」杜海棠紅了臉。
「幹嘛?我又不是沒看過!」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布巾仔細地擦淨她汗濕的頸項和背脊,才拿起床上乾淨的單衣為她套上,
「衣服濕了,方才怎麼不順便叫納敏幫你換呢?好不容易才退了燒,要是再受風寒怎麼辦?」
「孛古野!」她突然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
孛古野一僵,雙手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搭上她的背,隨即將她整個人摟得死緊。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埋在他的肩窩,抽抽噎噎地低喃。
孛古野受寵若驚地怔愣住了。
他還以為他這輩子不會有機會得到她這麼熱情的回應。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害你被判刑,要是你死了,我會一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的……」
孛古野聞言,心頭一緊,理智逐漸回籠,「海棠,你毋需自責,我做的事與你無關。」
海棠見到冷守誠的那一夜,他在和她的爭執中清楚地知道他絕對攔不住她去闖這一回,因此他花了大把的時間在石天忍身上,不勸降,只談論天下大勢和治民之道,他算準了有所動搖的石天忍回到石天毅身邊,必會勸他起兵反叛,他也算準了他一放走石天忍,必定會被下獄問斬。
他以七年的感情賭海棠聽聞消息後會趕回來救他,問斬之舉不過是虛晃一招,如此一來,石天忍逃回南夏一事落在南夏君臣眼中,便會成了石天毅與烏焱國暗通款曲的鐵證,屆時石天毅不是被抄家問斬,便是被逼舉事,無論何者,殘破的南夏國都禁不起這一擊,非得滅亡不可。
而回過南夏國的海棠也可以了了一樁心事,從此安心地留在他身旁。
然而,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海棠懷了他的骨肉,他竟讓她如此千里奔波。
他無法想像若是海棠知道她肚裡的孩子是為了他對付南夏國的計謀而犧牲,會是什麼反應。
她會不會再度離開他?離開以後,還會不會再回來?
「你好好休息。」他強迫自己推開她。他必須克制好自己的感
情,這次不能再讓她察覺到半點真相,不然他會永遠失去她。
「孛古野,你怎麼了?」杜海棠愕然地扯住他的衣角。
「沒事。」他拉開她的手,舉步想走。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孛古野回眸,恰巧看見她低垂著頭拭淚。
他知道他該走,讓她誤會他氣她私縱戰囚,她便不會疑心這一切其實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但看著她低頭掉淚的可憐模樣,他就是無法瀟灑地轉身離開。
「別哭了,你還生著病呢!」等他發覺的時候,早已經將她抱在腿上輕哄。孛古野無奈地低歎口氣,抬起她的小臉,想為她拭淚,卻訝然發現她嬌美的臉蛋上乾乾淨淨的,不但不見半滴淚珠,甚至還漾著明艷的甜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生我的氣!」她歡呼一聲,開心地摟住他的脖子。
「海棠……」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沒有起來的意思,「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知道令牌是你故意讓我偷的,我也知道納敏幫我藏馬是你默許的,我還知道你在第三個錦囊裡塞了臘丸子。可是,孛古野……」孛古野愈聽,身子繃得愈緊,聽到「可是」這兩個字時,他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他緊握住她的腰肢,想阻止她再說下去,杜海棠已經脫口說道:「我希望你以後能對自己好一些。」這話是在向他訣別嗎?
孛古野無法遏止心中的猜測往壞的方面鑽,俊朗的臉龐上已無半分血色。「我知道你將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瞞了我許多事,不管好的壞的,只要跟南夏國有關的,你就全瞞下了。其實孛古野,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分辨好壞的,像我雖然氣你壓制南夏文化,但這趟回上京,我也聽說你融合南夏烏焱兩國的吏制,讓好官能出頭。孛古野,你知道嗎?雖然有很多的南夏人罵你,可是也有很多南夏人很感激你,還有許許多多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石將軍他們說你太保護我了,什麼都不讓我知道,這樣會害死你的。孛古野,我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