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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司徒紅

    「胡說!」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孩子該算是哪一國人?」

    「自然是烏焱國人!」孛古野直覺地低吼,但一觸及海棠悲傷的表情,他又低聲下氣地說:「南夏詩書並不是全部都列為禁書,若他對南夏文化有興趣,想學習,我也不會反對。海棠,你不用擔心這麼多,嫣柔不也是烏焱和南夏混血?她並沒有認同上的問題。」

    「那是因為她有一個叛降的爹,可是我不要當叛國賊!」

    「你只是嫁給我,不是叛國,你為什麼老弄不清楚這一點呢?」孛古野終於失去了耐性。「海棠,咱們倆相愛,要相守一生!這事就這麼簡單,與旁人毫不相干!」

    「怎麼會與旁人不相干?我和他們同根而生,而你……而你……」杜海棠突然放聲痛哭,「你是我南夏國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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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隆慶皇帝第三子,他是位高權重的潘王爺,在烏焱國多少女子將他當成心上人,多少達官貴人將他視為乘龍快婿,他為何偏偏栽在一名南夏女子手中,還栽得如此狼狽?如此不堪?

    孛古野仰頭又灌了一口酒,灼熱的酒液由喉嚨燒向胃壁,燒得他肝火旺盛,偏又無處可發,只得一口接著一口灌著烈酒。

    醉紅樓裡叫得出名號的紅牌姑娘們全擠在這位一進門便拋下一錠金子的貴公子身邊,偏偏擠了一整晚,也不見他拿出什麼好處,只是自個兒喝著悶酒,紛紛覺得無趣起身,只有見多識廣的老鴇仍是慇勤地伺候著。

    「您別老喝酒呀,也和咱們姑娘說說話嘛」

    「你會說南夏語?」孛古野突然轉頭看她。

    老鴇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點頭,「會,我是土生土長的南夏人,當然會說呀!」

    「說幾句來聽聽!」孛古野打了個酒嗝。

    「這位爺,您別開玩笑了。這要教官府知道了,可是要罰金的!」

    「夠不夠?」孛古野又拿出一錠足色金子放在桌上。

    「夠夠夠!」老鴇忙不迭地收起,脫口而出的已是南夏國語。

    「奴家也會說!」

    「奴家也會!」

    其他的姑娘見狀,也紛紛改口,一時間滿屋子皆是南夏語獨有的軟聲軟調。

    一名腦子動得快的姑娘,趕緊要婢女拿琵琶過來,挨近孛古野身邊,笑道:「爺,奴家給您唱支南夏國的小曲兒吧!」

    孛古野一瞥見她懷裡的琵琶,便皺起眉頭,「別彈琵琶!我討厭琵琶的聲音!」

    「那不如聽奴家吹笛子吧!奴家的笛子吹得可好了!」另一名姑娘立刻接口。

    「笛子好,笛子好。」孛古野點頭,隨手便掏出一錠銀子給她。

    說要吹笛的姑娘歡天喜地的收起銀兩,有模有樣地吹起了偃城的民謠,那位說要彈琵琶的姑娘則悶悶地坐回原位,孛古野醉眼半開無意間瞥向她,突然發覺她的神情竟和杜海棠鬧脾氣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突然開口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鶯鶯。」她嘟著嘴,不太開心地回答。

    「鶯鶯?你來。」他伸手拉她坐到自個兒膝上,將一錠金子塞進她手裡,「笑一個給我瞧瞧。」

    這哪還用得著他吩咐?

    鶯鶯一接到金子,頓時眉也開了,眼也笑了,高興地大喊,「謝謝公子!」

    這樣就開心了?

    要是海棠也這麼容易取悅,那該有多好。

    「我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真好看。」他輕撫著她的臉蛋,想像此刻坐在自己腿上的是那個教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真的嗎?那鶯鶯以後天天都笑給公子看!」她甜甜地笑著,柔柔地倚進他懷裡。

    「天天?」孛古野挑眉,「你知道我是烏焱國人嗎?」

    「知道啊。」她勾著他的脖子嬌媚地笑,「鶯鶯還知道你一定是打上京來的,只有上京來的貴公子才會有您這等氣勢。」

    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這話聽了就是教人心裡舒坦,海棠就絕對說不出這種話,所以,她不是海棠!

    他的海棠倔強固執,有時候還有點笨;他的海棠只會和他鬥嘴,從不懂得討他歡心;他的海棠恨死了烏焱國人,更恨死了他,但是,他仍然只要他的海棠!

    他這是何苦來哉?

    孛古野猛然抄起酒杯,又灌了杯烈酒人喉。

    鶯鶯見狀,忙輕拍他的胸膛,「公子,則喝得這麼急,對身子不好呀!」

    「倒酒。」他冷冷地說。

    鶯鶯立刻執起酒壺,為他斟了滿杯,雙手捧著酒杯送到他唇邊,嘴裡還輕勸著,「別老喝酒嘛,吃點菜可好?」

    孛古野奪過酒杯,一仰而盡,心情更加惡劣。

    天下柔順的女子何其多?為何他就單單只愛那株倔強的海棠?

    他忽然推開膝上的鶯鶯,拋下數錠金元寶,絲毫不理姑娘們的追趕叫喊,一徑往外走,一直守在房門口的若爾罕急忙跟上。

    「三公子,你要上哪兒?」

    孛古野沒有回答,只在經過櫃檯時順道抱起一罈酒,就這麼大步走出醉紅樓,翻身上了坐騎,馬鞭連揮,不一會兒便回到驛館,但他並沒有回房,反而直接來到軟禁石天忍的別院。

    「王爺?」正在展卷閱讀的石天忍被他粗魯的開門舉動嚇了—跳。

    「陪本王喝兩杯!」孛古野將酒罈子往桌上一擱,一屁股便坐了下來。

    「去取兩個乾淨的杯子來。」石天忍轉頭向小廝吩咐。

    「取碗來!我們烏焱國人向來用碗喝酒!」

    石天忍向小廝使了一個眼色,離開桌案,坐到孛古野身前。

    小廝很快將碗送來.孛古野接過.沉默地倒了兩碗酒,率先一口飲盡,而石天忍只是將酒略一沾唇,便又放了下來。

    「全部下去,把房門鎖上,沒有本王命令,誰都不許進來!」

    「是。」

    石天忍滿腹狐疑地執起酒罈為他倒酒,卻沒有主動開口詢問。

    孛古野也不說話,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又喝了三、四碗酒之後,才道:「你為什麼不投降?」

    「石某身受南夏國百姓的托付,能死,不能降。」

    孛古野端起酒碗,輕蔑地一笑,「好個能死不能降!若是父皇一開始便將你綁赴刑場,你還能這般硬氣嗎?」

    石天忍仍是掛著笑,「石某是軍人,不能死在戰場,能死在敵國刑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孛古野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沉重地搖了搖頭,「小王真搞不懂你們南夏國人,明明沒人逼你們上絕路,你們偏偏個個都要往絕路上趕。」

    石天忍笑而不語。

    孛古野繼續又道:「七年前,也是在偃城,有個女人當著本王的面自盡,她臨死前也說南夏國人能死不能降。這七年來,本王始終想不透,為何不能降?許多南夏國人都投降了,我們烏焱朝廷也不曾虧待過他們分毫,為何就是有人的腦筋轉不過來呢?」

    石天忍笑笑地為他斟酒,「王爺立妃時,曾因王妃的出身遭受過反對吧?」{

    孛古野一愣。朝中的文武大臣確實曾因海棠出身異族,而反對她嫁入皇室。

    「受統治的民族總低人一等,就算制度上平等了,心理上的歧視也仍在。與其受辱而活,多數的南夏人選擇力抗而死。」石天忍語氣淡然,不帶半分挑釁的意味,但眸中的堅毅篤定卻教人無法忽視。

    孛古野沉默了好半晌,「若是裡裡外外,對待兩方人民的方式全無二致,你們南夏國人就真能心悅臣服嗎?」

    「若王爺問的是朝政,也許三十年、五十年,百姓生活溫飽,安全無虞,便可能不會再思念故國;若王爺問的是女人……」石天忍抬眼看他,「請恕石某無法回答。」

    「她果然來找過你了。」孛古野擱下酒碗,「她來送信,還是來放你走?」

    「王妃就算想放走石某,也得有王爺的令牌才能成行。」

    意思是海棠是為石天毅送家書來的。

    孛古野霍然起身,「她怎麼說也是你們南夏國的血親同胞,令兄怎麼不為她想想?」

    「石某不懂王爺的意思。」

    「石天毅的意思是要海棠帶著你一道走吧?」

    「石某說過石某能否走得成,還得依靠王爺的令牌。」

    孛古野搖頭,「本王不會放你走的。」

    「石某明白。」石天忍臉色平靜地啜飲酒液。

    這就是石天毅的計謀。

    若孛古野不主動放走石天忍,杜海棠便會伺機盜走令牌和石天忍一道走,因為在冷守誠的撩撥下,她對南夏國的歉意與忠心逼使她非得做些事不可,即使這些事會傷害到他,只怕她也是在所不辭。

    但他卻無法不擔心她回到視她為叛徒的祖國會有何遭遇。

    因為他放心不下,也捨不下她,所以石天毅等於是牢牢扼緊他的咽喉,逼他主動放走石天忍這個燙手山芋。

    但他……他是有職責在身的潘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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