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司徒紅
「頂多快一兩個時辰。」小腹的抽疼漸緩,她看著浮滿碎冰的河面,「派傳令兵先行,就說……就說潘王妃回來了。」
原來,所有掙扎都是白費力氣;原來,她的枝葉籐蔓早已與他緊緊糾纏。
她,離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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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二十年暮春
上京著名的悅雪酒樓裡,二樓視野最佳的臨窗雅座正坐著一對主僕模樣的女客人。
忽然,丫鬢打扮的女客人興奮地指著底下萬頭鑽動的人群,「瞧,王爺在那兒呢!」
「嗯。」女主人冷淡地瞥了一眼,似乎沒什麼興趣。
「王爺可真是俊呢,許多姑娘的眼都瞧直了!」
「眼睛瞧直的人是你吧?」杜海棠冷冷地道。
丫環聞言,急忙雙膝跪地,驚慌地道:「夫人明察,納敏絕沒覬覷王爺的意思!」
「起來吧,我又沒說什麼。」
納敏是兩人成親後,孛古野派給她的丫環,原本她是不肯收的,但孛古野不理她,硬把納敏往房裡一塞,便不撒手不理了。
她下田耕種,納敏便搶著提水施肥,她練習彈奏琵琶,她便跟前跟後,忙抄琴譜,後來她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就像她這些年待在上京的日子,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杜海棠伸手想要倒茶,納敏急忙起身,接過茶壺,「納敏是瞧王爺真的了不起才說的,在咱們烏焱國有戰功才能封爵的,有些皇子終其一生也沒有爵位,王爺卻年紀輕輕就封了沈王,不是好了不起嗎?」有什麼好了不起的?還不是踏著他們南夏國人的鮮血才能爬到今天這般地位!
杜海棠橫了她一眼,「你日日說他千般萬般好,說你對他沒有私心,鬼才信你!」
納敏一驚,差點又跪了下去,卻聽杜海棠說:「可惜我不是正室,不然便將你納為姨娘。」
「夫人,您別這麼說,王爺很疼您的!」
「他疼的人可不是我。」愛的人也不是她。
杜海棠不再搭理納敏,鬱悶的目光移向人群中的孛古野。他身著四爪龍紋戰袍,腳跨用寶石裝飾的戰馬,前有官差開道,後有侍衛簇擁,睥睨群倫,好不威風。
三年了,她依然想不透當初孛古野為什麼要納她為妾。
以他的權勢,不論想娶哪家姑娘,都不會有人反對的,可這三年來,他偏虛懸正室之位,連侍妾也不曾新納半個。
她很願意將這一切想成他對她有情,然而坊間的說法似乎更教人信服,他在等杜嫣柔長大,而在杜嫣柔年滿十四,可以成親之前,她這個侍妾只是個替代品。
孛古野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對她咧開一嘴白牙,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下來。
杜海棠正理不清思緒,一見之下,忽然著惱起來。
他當她是什麼了?隨招即來的煙花女子嗎?
杜海棠才撇過頭去,便聽到街道上傳來一陣驚呼,她不解地回頭,便見孛古野站在木製的窗台上,瞅著她笑。
「你這是做什麼?」她連忙退開,好讓他進來。
「你又是在鬧什麼彆扭?」他跨下窗台,一把將她撞入懷中,順道為她隔去週遭愛慕的目光。
海棠自小便是個漂亮的娃兒,這幾年出落得更是標緻動人,若不是他早早娶她過門,只怕杜家的門檻早已被他們烏焱國的男子踏平了。幸好,他快了一步。
他在她的頰上落下一吻,轉頭瞪向一旁的納敏,「怎麼讓夫人出來了?」
「人家沒看過封王大典,想看看不行嗎?」她扳回他的臉,不想讓他責怪下人。孛古野聞言,頓時鬆了口氣。
海棠應該沒聽見什麼蜚言蜚語,否則依她的性子,不當街和他吵起來已屬萬幸,不會有心情維護下人的。
這幾年,父皇陸續採用他的建議,重用南夏降臣,焚燬南夏經書,禁說南夏國語,南夏諸降城的政事漸入正軌,復叛的情形已不多見,然而他的手段愈成功,他也就愈不願意海棠知曉這一切,因為她會恨他,他知道她會恨他。
孛古野忽然想起書案上還擱著最新查禁的南夏國詩書的單子,心頭一沉,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怎麼還裹著襖子?」
「冷啊。」烏焱國的春天比南夏國的冬天還冷,杜海棠每每冷得發抖,一直到時序入了夏才會覺得好些,可是一旦入秋,她又開始手腳冰冷了,到了冬天更是難熬。
他蹙起濃眉,「你的補藥都喝到哪裡去了?」
「肚子裡啊!」杜海棠挑眉,存心找碴。
喝了沒效,總比她偷偷倒掉的好。
孛古野微微一笑,倒也不怎麼著惱,大手拉過披風將她瘦小的身子整個裹入懷中,「這樣就不冷吧,走,陪本王遊街去。」
「你想出鋒頭就自己去,別拖我下水!」
她推著他的胸膛抗拒著,但終究是捨不得他溫暖的懷抱,沒用上多少力氣。
孛古野鐵臂收緊,輕輕鬆鬆抱著她跳下二樓窗台,眾目睽睽下輕蹬了下侍衛的肩頭,瀟灑地落坐馬背之上。
四周圍觀的人群爆出如雷的喝彩,孛古野得意地揚起一抹
笑,輕扯韁繩,悠哉悠哉地緩緩前行,繼續方才被中斷的遊行。
沿途不斷有百姓將新鮮的花朵拋向他們,這在烏焱圖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只有新皇登基及凱旋回師的將領能接受這種歡迎,然而杜海棠卻無法和孛古野感受到同等的驕傲和喜悅。
三年前,石天毅越過大汝嶺,收復青州,一度攻入柳州,進逼皎月河,眾人皆以為南夏興國有望,然而,石天毅受累於南夏朝廷的政爭,糧草補給時有時無,朝廷政策又朝今夕改,處處牽制,一旅孤軍三年來且戰且走,與烏焱軍在青州邊界僵持不下。
而孛古野便是與石天毅對峙的烏焱國主力將領之一,今日他封王的主因,也是直接受利於他日前率軍攻入青州烈焰城,重創石家軍的緣故。
他的爵位,她的富貴,在在都教杜海棠難堪。
她將小臉埋入他的胸膛,企圖逃避那一張張開懷暢笑的臉,因為一旦入了夜。那些笑臉會全變成她南夏同胞索命的哭臉。
孛古野感覺到她的動作,置於她腰間的手悄悄收緊。
今天是他封王的大日子,他多希望能看到她開心的笑,多希望能在她眼中找到崇拜欣喜的光彩,哪怕只有一絲絲一點點也好,但他很清楚這是奢望。他甚至開始後悔強拉她上馬遊行。
他也只不過是想與她共享這份榮耀罷了,為什麼會這麼難?
為什麼她總是惦著那悶熱的南夏國?
然而孛古野也很清楚這樣的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只會徒增心煩。他歎了口氣,吐出胸口淤積的鬱悶,揚起笑容,迎向站在潘王新宅前的兄長。
宏偉的大門是遊行的終點。
「太子殿下。」他滑下馬,順道扶下杜海棠。
一年前,厄魯圖已被正式冊立為儲君。
「恭喜呀。」厄魯圖雙手環胸,臉上是一貫和煦的笑。
「還多虧了皇兄在父皇面前保薦。」孛古野也笑著拱手致意。
「你的婚事?」厄魯圖搖頭,「不,本王可沒多嘴多舌,全是母后作的主。」
杜海棠一怔,原要離開的步伐停頓下來,小手不自覺地絞緊。孛古野回眸看她,似乎是期待在她臉上發現什麼,但不一會兒,他驚覺到自己的意圖,不禁有些惱怒,沉聲道:「你先退下。」
杜海棠看了他一眼,規矩地向兩人行了個禮。「妾身告退。」
「她總算是懂規矩了。」厄魯圖看著她被奴僕簇擁的背影,微笑稱許。
懂規矩?
在外人面前,或許是的,但在他面前至少她不再稱他為「臭蠻子」了,就勉強算是吧。
孛古野苦笑著,示意侍衛開道,與厄魯圖一同走進前不久才建造完成的潘王府,「母后怎麼會突然想起我的婚事?」
「不是突然,咱們皇室男子本來就是十六歲成親,最遲也不會超過十七歲,唯獨你是個例外。」
「我娶了海棠。」孛古野皺眉。
「海棠只是侍妾,不能與正妻相提並論。」
那如果他將海棠扶正呢?孛古野請了厄魯圖坐上首位,又命令奴僕沏茶,卻沒將心裡的打算說出口。
「別告訴我,母后打算聘下嫣柔。」他一掀袍擺,坐在下位,坊間的流言他也是聽過的。
「嫣柔已滿十四了,字古野,你這叫……嗯,他們是怎麼說的?『守得雲開見月明』!」厄魯圖咧開嘴笑,臉上純粹是看好戲的表情。
孛古野擰起劍眉,「我等的人可不是她。」
「不是嫣柔,那麼便是等這滿朝迂腐守舊的官員羅?」厄魯圖擱下茶盅,淡淡地笑道。
「皇兄何出此言?」
厄魯圖笑而不答,逕自轉開話題,「南夏國王派人送降表來了。」
孛古野也不追問,挑起劍眉,狐疑地問:「又要降?石天毅沒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