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水妹
十五日一大清早,王嬙就已正坐在銅鏡前,任憑采女們為她梳妝打扮,事實上她一夜都未能合眼。
終於等到這一天,她仍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真可憐……昭君妹妹都嚇傻了。」陳采妍含淚為王嬙梳理長髮,誤以為王嬙的發怔是因為過度害怕。
其實真正害怕的是陳采妍,她奉命為王嬙的陪嫁,將跟隨到匈奴去伺候她。一想到此去大漠,前程茫茫未卜,歸鄉之日無期,教她怎麼能不害怕?
「采妍,她可不再是什麼昭君妹妹,該改口稱『永安公主』了。」鄭妙女提醒著。
「是啊,永安公主……」陳采妍木然的說著,不禁嫉恨起王嬙來。
同樣是來自南郡鄉下的采女,同樣得遠赴匈奴那不毛之地,永世再無重回漢土之日,但王嬙好歹得了個」永安公主」
的封賜,到了匈奴也最起碼是國母之尊的于氏,而她呢?不過是公主的陪嫁,伺候閼氏的侍婢……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滿心待嫁喜悅的王嬙絲毫沒有注意到陳采妍的心境,她喜滋滋地拉著陳采妍的手:
「采妍姐姐,別理那什麼公主不公主的,誰都知道我根本就是個假公主,你還是叫我昭君就行了。」
「奴婢不敢。」
「哎呀,別自稱什麼奴婢、奴才的,你我姐妹一場,以後我有什麼好吃、好穿、好用的.絕對少不了你的一份。」
在掖庭裡這兩年的時間,陳采妍算是所有采女中對她最好的一個,她早就當陳采妍是她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自然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嘍!更何況她認為此去匈奴,便可脫離這皇宮牢籠,從此自由自在,便自個認定陳采妍也該是滿心歡喜的才對。
什麼都分我一份?那麼尊貴的身份呢?你是不是也願意分我一份!陳采妍苦澀地想著。
「好了、好了,反正你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出了長安,從此就要相依為命了,所以我說采妍,你也就別謙遜了。」
鄭妙女拍拍兩人。
「不過……我說昭君啊!」鄭妙女不解地看著王嬙。「怎麼你現在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多麼可怕的地方?」
「不管什麼地方,都比皇宮這個鬼地方來得自由、來得好。」
她拉著鄭妙女、陳采妍二人,滿是嚮往的又說:
「你們想想,那無垠的大漠、無盡的草原,沒有繁瑣的禮教,沒有屋宇的牢籠……多廣闊、多自由!」
……多可怕啊!王嬙不要她們想還好,讓她們這麼一想,她們不禁恐懼備增、冷汗直流。鄭妙女還可以慶幸去的不是她,但陳采妍就更哀怨得無以復加。
「我所擔心的是……」王嬙望著銅鏡,拿起的脂粉又放下手。
「還會有事能教你擔心啊?」這倒是稀奇了,鄭妙女差點要去窗外看看今早的太陽有沒有升錯了方向。
「丞相和掖庭大人曾再三交代,都說待會兒去面聖時,千萬不可以讓皇上看見我的臉,否則只怕皇上不肯放我走。」王嬙看著一旁的鳳冠,有些擔憂的又說:「萬一真被皇上給看見了怎麼辦?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多留在這皇宮當中了!」
陳采妍沉吟了會兒,隨後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我有辦法了!」
三個小女子交頭接耳一番,跟著七千八腳的忙碌了半晌,好不容易忙完了後,就聽得掖庭令在房門外宣告:
「時辰到了,請永安公主前往金殿向皇上拜別。」
王嬙的一顆心瞬時升上了天際的頂端,而陳采妍的一顆心則沉到了無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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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嬙身穿著與公主相同的繡鳳鑲金大紅嫁裳,頭戴金簪鳳冠,加以細密的珠簾垂面,由陳采妍攙扶著,姿態娉婷的進入金殿,來到呼韓邪的身邊。
她透過珠簾,又羞又喜的偷窺著她的夫君……咦?
有沒有搞錯!這是她的夫君,她的「殘餘」呼韓邪嗎?這個人是沒有鬍子的!
但是他看著她的笑眼好熟悉!她顧不得儀態,伸手在眼前擋住了他的下半張臉……嘎!真的是他!他於嘛沒事把鬍子給剃了?
看著她的震驚,呼韓邪揚起一抹深深的笑容,臉頰兩旁瞬時陷下兩個深深的酒窩,稜線分明的臉龐也遍寫著滿溢的柔情。
王嬙呆呆的望著他好看得過火的笑容,她才發現這竟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真正的笑容!
以往他的笑容總藏在那半張大鬍子底下,只能從他充滿笑意的眼中和微微上揚的鬍鬚看出他正在笑。怎麼也想不到沒了鬍子的掩蓋,他的笑容足以讓人的心忘了要跳!
王嬙身後的陳采妍同樣忘了心跳。她原以為匈奴的單于是長得像頭大黑熊的兇惡大漢,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匈奴之王竟有如此迷人的颯颯英姿,瀟灑挺拔勝過大漢天子千百萬倍。
難以平衡的心情逐漸在陳采妍心中加深,她埋怨著上天憑什麼讓王嬙這麼的幸運,擁有一個令人妒羨的好夫婿,還得到尊貴的身份和地位!而她陳采妍不但毀身於形態猥瑣的漢天子,而且還什麼也得不到,到最後還得淪為身份卑微的侍婢,外放到什麼也沒有的大漠荒地!
她知道這不能怨王嬙,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夠好,但她就是無法壓抑胸中濃烈的恨意……
「請永安公主與駙馬上前朝拜!」皇上身邊的小黃門朗聲說。
呼韓邪輕執起王嬙的纖手,領她走到大殿金階前,雙雙跪拜:「吾皇萬歲,萬萬歲!」
漢皇輕瞟著階下二人,語氣敷衍、形式化的說:「永安公主,此去匈奴要善盡職責,母儀天下,宣揚我大漢文化,不可稍有怠忽,知道嗎?」
「臣妹謹遵皇上教誨,定當克盡心力,永保雙邦親誼。更在他鄉日夜祝禱,求上蒼保我大漢國運昌隆,佑我天子萬壽無疆。」王嬙將掖庭令敦她多日的答詞一字不漏、中規中矩的背了出來。
漢皇聽得王嬙婉轉聲揚,又見得她身段婀娜,忽然心血來潮,想看看這個王昭君的真面目是否真如畫像中那般令人作嘔。
他自龍座起身,緩步踏下金階,來到俯首在地的王嬙面前說:「永安公主把頭抬起來見朕!」
漢皇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只急壞了丞相和掖庭令,更嚇得呼韓邪冷汗直冒。
王嬙也死命的低垂著頭,遲遲不肯抬起頭來。
「永安公主,沒聽見朕的話嗎?」見王嬙沒有動作,漢皇微微慍怒。
「皇……皇上,永安公主是匈奴單于的新嫁娘……按禮俗,在此時是不能見人的……」掖庭令趕忙勸漢皇打消這個念頭。
「什麼禮俗?她是朕封的公主,朕卻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這豈不是很可笑?」漢皇沒好氣的說著。
「皇上這……」
丞相也想出言相勸,但漢皇不耐煩的喝道:「別再說了,朕就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樣!」
「永安公主,把頭抬起來見朕!」
王嬙知道這回躲不過了,非得要見上皇上的面不可,於是她只有無奈的緩緩將頭抬起,撥開面前的珠簾…··:
「請皇上恕罪……」原以為大難即將臨頭的丞相和掖庭令,連忙在漢皇面前下跪請罪,沒想到看到的竟是漢皇一臉作嘔的神情。
他們轉向王嬙看去,只見王始瞼上塗抹著濃得嚇人的紅妝,鼻邊也如畫像那般點上了顆碩大無比的黑痣,模樣可比畫像還要醜上百倍。
漢皇先是愣了一愣,隨即朗聲大笑。
「這就是永安公主?很好、很好!丞相費心了,又何罪之有!」接著,漢皇挑釁的問著呼韓邪:「呼韓邪單于,這就是朕賜給你的公主,你還滿意嗎?」
看到王嬙的恐怖妝扮,呼韓邪差點狂笑出聲,但他俯身向下,極力將笑意強壓住:「滿意……臣滿意之至,謝漢皇隆恩!」
「滿意?」這樣的女人能教這個匈奴人滿意才怪,八成是畏懼大漢天威,因此敢怒不敢言吧?漢皇得意的想著。
同樣對呼韓邪的回答感到訝異的還有王嬙身後的陳采妍。
王嬙那臉駭人的妝就是她的傑作!她嘴上說是幫著王嬙嚇退皇上,心裡打算的卻是要嚇退匈奴單于。
就她猜想,萬一匈奴單于看到王嬙的這張臉,必定當場嚇得不敢娶,那麼王嬙不但不可能前去匈奴,說不定還要被趕出宮去。當然,如此一來,她就可以不用當王峽的侍婢,更不用去到那荒蕪的大漠了。
誰知她千算萬算,就是算不到那迷人的匈奴單于竟然會對王嬙的這張臉「滿意之至」?如果可能,陳采妍真想剖開呼韓邪的腦袋,看看那裡頭究竟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呼韓邪再看了眼王嬙,含笑向漢皇叩首稱謝:「感謝大漢天子英明慷慨、德澤過天,賜給臣下如此絕麗的公主,臣下保證,只要有永安公主在匈奴的一天,我匈奴必定臣服於大漢天威,永不再犯漢疆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