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史桑迪
那是Mlies搭的飛機。
我急急地搜尋著屏幕上的乘客名單,徒勞地希望那個名字不要出現。
沒有用,MliesDouglas,他坐在商務艙
我幾乎要昏厥過去。
Mlies
第十七節
當你終於找到了你交付真心的人,而他卻在你最愛他的時候失蹤,那該是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情景?
蒙大拿州深山森林的搜救持續將近一個月了。屍體一具具從冰封的高山,千辛萬苦地運下來,鏡頭前死者家屬哭成一團,但是沒有Mlies,沒有屍體、沒有碎片、沒有零散出現的個人物品;搜救隊的指揮對採訪的記者說:有些人可能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我拒絕相信Mlies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床頭上的相框裡,他每天還是笑臉迎接我惺忪的睡眼,我還是圍著他的大圍巾上下班,他的車鑰匙還在我手上。每次聽完笑話,自己出了糗,或是冒出什麼好點子,手就會不自覺地開始撥電話,像往常一樣找他分享;然後在第三或第四個號碼放下電話。我總在潛意識裡習慣性地期待他那不定時的出現,他的吻,他那雙「電」我的深藍色眼睛,他的低語、他的撫觸、他的熱情
該早點告訴他我有多愛他,告訴他他在我心中的無可取代-即使他有時侯好神秘,即使他總悶了一肚子話不告訴我,他仍是我獨一無二的Mlies,我最心疼的情人.
該早點說出來,不管這些話有多肉麻、多違背我的原則,多遠離我的形象。
搜救行動繼續下去,雖然能找到的東西愈來愈少,有生還者的機率也愈來愈小。我無法相信Mlies是那血肉模糊的屍塊,甚或那一隻手、一隻腳他還在這個世界上,我知道、我感覺得到!
我仍舊正常地工作、上課,做我往常做的事;向來沒有什麼雜事能夠使我偏離運轉的軌道。沒有眼淚、沒有低潮,要求嚴格的外科容不得一絲疏忽,住院醫師陸大夫,博士班的學生KayLu,沒有絲毫異常。Mlies的妹妹Rosa和我聯絡了幾次,她幾乎崩潰了,我想。除了親近朋友如芬,沒有人能看出我失去了一個至愛的人。
於芬用盡一切方法把我拉出家門,不在家傻等Mlies突然出現;她只成功了一半,我和她去校園餐廳吃了頓中飯。
沉默的一頓飯,兩個人都沒有什麼胃口。
「我最近一直在想,人到底為什麼來走這短短數十載。」我撥弄著盤子裡的蔬菜,無意識地說出這句話。
芬呆看著我。
「生老病死,哪一件不是大大的痛苦,何苦呢?」
「為了情,為了愛吧!」芬輕聲回答我。
「愛!那仍舊低檔不了命運的操縱啊!不管你多愛一個人,他要走的時候沒有多餘告訴你」我歎了一口氣,「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好無奈。」
「你別嚇我!Kay,Mlies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別緊張,我只是感歎感歎而已!」我搖搖頭,「我還沒有那麼大的勇氣結束一條生命,只有厚著臉皮活下去啦!」
第十八節
我開始在夢中驚醒,被那些爆炸、那些尖叫、那些哭聲嚇醒。很簡單,我開始上大夜班,加緊手上的研究。在醫院、在實驗室待到很晚很晚,讓自己累到沒有力氣胡思亂想。我終於哭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開始是一次在實驗室趕報告,到深夜不知不覺睡著,醒來時發現了一臉的淚水,然後就乾脆一個人在實驗室狠狠大哭了一場。這之後我常會沒來由地紅了眼睛,不論何時何地,心裡的那條弦一牽,我就陣亡了。如果是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對著Miles的照片盡情發洩,如果我還庸庸碌碌地正在扮演我的角色,我就擠回淚水,做個好演員。
有一句超級老套的感歎:人總在失去後才曉得要珍惜。以前當它是一句普通的「警世名言」,現在聽到這句話,我又要下雨了。
從來不曉得我是這麼脆弱的人,我對芬說。
搜救到第二個月開始已經漸漸地撤離,只留下幾個小組在山區做最後的努力。Miles還是沒有出現,只找到一件酷似他穿的燒焦的大衣;指認出大衣那天,Rose哭倒在我懷裡。還不曉得要怎麼讓Emily和老人家知道。
安撫住Rose,我闖了好幾個紅燈,紅著鼻子到韓渥可,拖著於芬到酒吧灌酒;我是不在人前掉淚的,即使那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一樣。於芬也只是瞭然地看我一杯灌過一杯,那種辛辣燒過咽喉的感覺,痛嗆得我好過癮!
「記得以前我們討論過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嗎?」我依稀記得在大口大口灌酒時這樣問過於芬。
「嗯你說你會愛上一個讓你真正打心底掉眼淚的人。」
「很奇怪的論調,對不?」我對於芬舉起手上的酒杯,晃著杯子也晃著頭,「我不知道他連這個莫名其妙的條件都要符合。」我開始大笑,「他已經太好、太完美了,完美到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擁有他。他竟然用這種方法來變成我的『夢中』情人,這個混蛋Miles!」我又乾了一杯,「我絕不再為任何人掉眼淚了,絕不!」
之後的事就不大記得了,總之灌了一晚上酒,發了一晚的瘋,糊里糊塗地醒在自己床上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頭痛得快爆了!這是意料中的事,那天晚上喝的酒比我一輩子喝的加起來還多。
餐桌上放了一顆藥丸和一杯水,水杯下壓了張紙條:
吃瞭解酒藥再去睡一覺,已經替你請了假。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芬
不禁苦笑了起來;做夢也沒想到這個以前考試考砸後同學間互相調侃的用語—節哀順變—會有真正貼合原意地用在我身上的一天。
我真的沒有再哭過,但也沒有真正再笑過。我想這件事讓我死了上億個細胞,也包括感應快樂的神經,和牽動嘴角的肌肉。總覺得心裡也有某個角落死了、完蛋了!
很正常地繼續生活下去,幾乎沒有任何事能再度引起我情緒的波動。在一種哀悼的心情下,我一步一步地找著Miles留下的足跡。
會把空閒時間花在漫步校園當中,在我們重逢的那張椅子上坐坐。回家的時候會在門廊上呆個幾分鐘;去我們當年念的高中看過—很容易又找到和我們當時的生活相似的情景。一個人去吃日本菜—故意試了Miles吃芥末的方法,差點沒嗆死!去看「七個畢業生」,去看Thefantastics,入夜後跑到中央公園去閒逛—被一個好心的路人給拉了出來。偷偷溜進了Miles住的大廈,帶了一小瓶酒在頂樓吹了一夜的風;很走運,竟然沒有感冒。又得了個空檔,提了溜冰鞋就往洛克菲勒中心去。
聖誕樹早撤走了;四周店家滿是情人節的紅心裝飾—真是諷刺。普羅米修斯像前還是擠滿了溜冰的人潮。我把冰鞋一穿,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就直接向場中滑去,重心抓不住,Miles教的煞車方法也忘得一乾二淨—我摔了個四腳朝天,老天!很爽!站起來穩住身體再試,還不錯,比較控制得住了。不過,畢竟技術還待加強,跌倒的次數十分可觀;拖著一身濕和痛離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在享受那些撞擊和疼痛!
做這些事就好像Miles還在我身邊,和我分享一切,這會讓我好過很多。總覺得他真的在看著我;每一次都覺得身後怪怪的,回過頭去又什麼都沒有;也或許他真的走了,在某個不知名的空間,用他的眼神眷顧著我。
芬說,她很擔心我有慢性自殺的傾向。
中國新年快到了,我老是一下班就往唐人街跑,夾在滿街的人潮和那種迎新的喜氣之下,我比較容易忘記自己失去了什麼。
除夕當天,原本打算自己弄頓午夜飯窩在家裡過的,但是一下班就看到芬抱著Luke杵在門廊下;芬小姐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慢慢踱向她,心裡一種接近陷阱的警戒感升起。
「嗨!芬小姐,找我什麼事?」順手抱過她手上的Luke,小娃娃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跟著我轉,四個多月大的baby,可愛得讓人捨不得放手。
「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除夕呀!幹嘛?你要發紅包給我?」我專心逗著Luke,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芬的話。
「除夕是中國人的大日子,你有什麼特別的安排沒有?」
「大概沒有吧?!什麼事?」
「那太好了。跟我回飯店去!」芬拉著我的手就要走,我硬是抽了回來。
「除夕夜幹嘛要我到飯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