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史桑迪
「讓我猜猜,又一首你喜歡的歌?」
「嗯。這首歌曾經是我奉行不渝的愛情觀。」
「曾經?」
「對。小時候會很理智地把想談什麼樣的戀愛、什麼情況、什麼對象都假設好。聽到這首歌的時候簡直是『驚為天人』,因為那正是我要的那種愛情,不拖泥帶水,而且買賣不在仁義在—談不了戀愛還是可以做朋友。」
「後來你的愛情觀改變了?」
「交往過幾個人之後,我發現了一件重大事實,」我邊點頭邊說:「我是個『我愛你』和『再見』不能並存的人;我無法在對一個人說完『我愛你』之後說『再見』,隔多久都不行。」
「為什麼?」
「一種責任感吧?我想。說出那三個字,代表我對彼此的感情和付出的感動必須負責—對我來說,這是經過審慎思考和磨練的,它甚至可以代表永恆。」
「你在追求天長地久的愛情嗎?」
「不,」我搖搖頭,「現實的環境很難造就出來完美的戀情;只能說,我很認真在談感情,當我真正愛一個人,我會永遠擁有這種心境,但不見得我只愛這一個人。」
「你的愛情觀有點矛盾;想法很浪漫,做法很實際,情感很執著,但對像卻不專一。」
「你不介意嗎?」突然想到在和我聊天的這個人是我現任的男朋友。
「這是你,不是嗎?你肯把自己的心理告訴我,代表你對我的信任,為什麼要介意?我想問你的是—你曾經對多少人說過那三個字?」
真的不介意嗎?口是心非的傢伙,我在心裡暗笑,「一個也沒有。」還是老實地告訴他。
「噢!」他那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讓我又忍俊不住。
「談談你吧!你的經驗豐富,愛情觀應該比我的更圓融而實際才對。」
「我就是那首歌裡面那個玩遊戲的人;我對每一個人說過『我愛你』,也說了再見』。」
「你是在提醒我要小心嗎?」
「或許吧?!談了愈多次戀愛,我反而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是換個角度來說,我愈能在緣分到的時候,毫不遲疑的去追求。我不會自我設限地尋求什麼特定的對象或情境;感覺對了就可以。」
「你比我還像中國人,你知道嗎?」
「那不正好,我更能知道你的想法、你的情感、你的一切。」
「這些很重要嗎?」我裝傻。
「如果我覺得感覺對了,那這些對我的下個步驟很重要。」
台上的表演結束了,觀眾紛紛擠到吧檯這邊來,在我問Mlies他的下個步驟之前,他把我拉下高腳椅。
「想不想跳支舞?」Mlies問我。
「好啊!不過我先警告你,我女生的部分跳得很差。」
Mlies邊把我往舞池裡帶,邊笑著問我:「為什麼?」
「因為很不幸,我是在一所女子高中學的跳舞。」舞池裡人很少,Mlies還是把我摟在胸前。喇叭裡傳出的是悠揚的薩克斯風—一種我稱之為「濫情」的音樂,也或許是情境使然吧,在微醺的意識中,這音樂似乎是帖催情的興奮劑。
「而你總是跳男生的部分?」Mlies帶我轉了個圈。
我點點頭,心裡輕鬆了一些,因為Mlies帶舞帶得很好。
「為什麼?」他似乎總是在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我塊頭太大了,很難帶。」
Mlies用一種會讓我從頭髮紅到腳跟的方式看了我一遍,「顯然他們沒有見到現在的你。」他做下了結論。
我把頭靠上Mlies堅實的胸膛,一方面藏住臉上的熱潮,一方面放鬆全身,讓他帶著我晃蕩在舞池裡。隔著薄襯衫,我的臉觸及了他溫暖而性感的肌肉紋路,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一絲睡意和另一種完全相反的緊張情愫同時在我體內升起。
「今天進了開刀房幾次?兩次?三次?」Mlies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突然感覺他圈在我腰上的手向內收緊了些,似乎也意識到我腳下的步子開始有點紊亂了。
「兩次。」我勉強自己把頭從那舒服的依靠上移開,「以及處理被那個實習生搞砸的簡單手術。」睜著朦朧的眼睛看著Mlies臉上那個疼惜的笑,「我累壞了。」我說。
「很抱歉把你給拉出來,沒讓你好好休息。」藍眸裡除了歉意,還有深深的關愛,和不捨;我覺得我快被那滿溢的感動和深情淹得無處可退了。
「嘿!別這麼說,我們約好的,不是嗎?何況我真的很喜歡這裡。這是我見過最有氣氛的地方」
我沒有把話說完,因為我被我想說的下一句嚇到了。
我想說那三個字。
我想我已經習慣這種日子了。
兩、三個禮拜的相聚,然後,兩、三個禮拜的相思。
幾乎已經認定,Mlies就是這輩子我第一次要開口說「我愛你」的對象;所謂幾乎,代表不確定。
不確定什麼呢?不確定那某一面,我所不認識的Mlies。
面對我的時候,他總是輕鬆、幽默、愉快的真誠的,那一雙藍色的大海中,飄過疼惜、安慰、擔憂、深情、挑逗但是直覺和經驗告訴我,它們也可以飽含著冰冷、隔閡、深謀遠慮,甚至冷酷無情—但Mlies從沒讓我見過他的這一面—我不知道是因為他不願意,還是剛好沒機會。
我們什麼都談。而或許因為我並不是個擅長言詞技巧的人,他總是能很巧妙地避開關於他的工作內容的話題。
我在等。
等他覺得該把每一面的MLies都讓我認識、瞭解,甚至愛上的時候,一切就簡單多了。
我還在猶豫;畢竟當你交往的對象在他「在」的時候對你傾注了所有的真心,而當他「不在」的時候,即使在大街上見了面,也很難相信是他;這很難不讓我有一種被玩弄的感覺。
曾經幾次在Mlies「忙」的時候碰上他,有時是在馬路上擦身而過,有時只是在遠處瞥見他的身影—我不認識那個人。他是急匆匆的以很多公事待辦的樣子,或是糾著眉深沉的思考著,或只是個全然隔離的陌生人;就算在我身側,那層厚厚的拒絕空氣,讓我連出聲叫他的勇氣也沒有。
按照正常情況,我該生氣、該難過、該哭,該和他劃清界限的。
我一樣也沒有做,只是在看他的眼光中,加入了愈來愈多的質疑和不信任。
他知道我的意思—從他以為我不注意時的懊惱模樣就可以看出來,所以我很放心。
如果他不是存心騙我,遲早有一天他會讓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需要我盲目地一心一意挖出答案,會弄成什麼下場,很難說。
如果他「是」存心騙我呢?輸掉的也不過是顆心罷了。
第十二節
突然出現在我的四周,現在是Mlies一貫的儀式—表示他忙完了,可以好好陪陪我了。
上午八點鐘,我整個人「癱」在診療室的座位上;忙了一回急診室的大夜班,整個人像要散了似的。
一點第六感和淡淡的咖啡香讓我倏的睜開眼睛,伸手接下Mlies遞過來的紙杯。淺淺地對他笑一笑,眼波和他的交會,告訴他:嗨!很高興你回來了!
沿著紙杯的邊緣,我試著學某些手腕高明的情場老手,用不著痕跡的目光,打量今天的Mlies—這是Fan教我的小把戲,她說:「Kay呀!有時侯我會覺得非常無法想像你是怎麼談戀愛的。」
我懂芬的意思。她說的是我向來粗心—我認為是「大智若愚」,木頭木腦—我覺得是「老實木訥」和缺乏女人味—根據Mlies所說,這叫「有自己的風格」。
所以她教了我一點小小的技巧,能夠「洞燭機先」。
Mlies今天很不一樣。黑色的長髮整整齊齊地束在後頭,泛著自然的光澤。十萬瓦特的笑容和他清亮的眼神一樣炫目;我不大會認名牌,不過套在他最外面,把他的身材撐得像時裝雜誌走下來的模特兒的這一件大衣,絕對是不折不扣的亞曼尼。全套整整齊齊的深藍色西服、領帶、皮鞋,甚至袖扣、領帶夾,看得出全是名牌;不像平常他選擇的質地絕佳但不見得昂貴的衣著,更不像每次他忙完後的模樣。
不曉得內衣褲是不是卡文.克萊的?我有點邪惡地遐想著。
「Kay?」Mlies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What?」我直視著他的臉。
「你還有事嗎?不然我陪你走回宿舍。」
「噢,對!我沒事了!我們可以走了!」
我和Mlies步出醫院;入冬後室內外溫差更大,我小小地打了個寒顫,抱緊身上的大衣,快步跟上Mlies。沒想到身後立刻披過來一條圍巾,Mlies定在我面前,替我圍上它。乖乖!純羊毛的,不曉得又是哪一家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