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深雪
Mike親了親她的小嘴唇,笑。「而且還吃飯看戲傾心事--」
「好似拍拖一樣。」忽爾兩個一起說了。
你眼望我眼,候綺在依然微笑的眼睛中間:「那麼,我們算不算拍拖?」
Mike卻面色一沉,而且還壓低了聲線:「不知道。」
候綺也收起了笑容,沉默半晌後問他:「仍然只想要個sexpartner?」
Mike雙手抱著候綺小小的面孔,凝望她精靈的雙眼,沒有回答她。
是想告訴她不知道吧。候綺明白。
候綺甜笑三秒,替Mike解釋:「sexpartner有sexpartner的好,不用動腦,不用動心,而且運動量一流。」
Mike依然沒答話,眼神卻更加深邃。
候綺看著,忽然--有點心痛。是故,她把眼睛往下掃,故意咕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
「嚇,又幾似珍寶腸哦!」
Mike一轉身,壓到嬌小的她身上,說:「是否多嘴?」
「咦,下次不敢啦。」
「不敢?不得,罰一次先。」
於是,床單又名正言順地捲起,淡灰色間條紋包在這一男一女身上。
雖說這種情形下各有各忙,但分一點心總不是罪吧!
譬如說,候綺想起了剛才Mike洗澡時,她隨手翻過Mike的那本《Newsweek》,看到那張柬埔寨的法新社照片,內裡是滿滿的人骨和骷髏頭骨,整整齊齊地一個疊一個放在大貨倉內。候綺想,如果她被分派到這樣一個貨倉工作,會不是因而失去性慾呢?如果因而失去性慾,又會不會更專心工作呢?專心工作錢賺多了,性慾又會不會恢復旺盛呢?
然後,在一個性慾旺盛的下午,天蔚藍清澈,她會不會把Mike帶到貨倉內,與千千萬萬個髓髏頭骨,分享他倆的美妙性事。
美妙性事。形容詞。
候綺轉了個姿勢。
她又在想,性事是否一定美妙。和她上過床的男人不算多,一隻手數不完,但每次與一個男人上床後,都會莫名其妙地愛上他。這種反應,又似乎與性事當中的美妙不美妙無關。
只要是交過給對方,便會莫名其妙地愛上了。
好像那個大雄,本來不怎麼喜歡他,由頭到尾,都是媽媽喜歡他。但在拍了半年拖後,糊里糊塗地做過愛後,候綺便愛上了他,甘心命抵,怨怨屈屈地做了大雄的愛人,直至對方不再要她為止。
傻傻地拍了兩、三次拖後,蠢蠢的試一夜情,她還以為,一夜情,大概沒有那化學作用。
誰知,又是愛上了。
又換了個姿勢。
忽然間很想哭,亦很想告訴Mike自己多麼地愛他。
誰說做愛是件頭腦簡單的事?一方面在enjoy,另一方面要禁止自己說真話。
不enjoy的女人要說很enjoy。而愛上認識了兩個星期,正在做第六次愛的男人的候綺,則要積極避開「我愛你」這奇怪感受。
Mike突然問:「有什麼事?」
候綺咬咬唇,搖了搖頭。咬唇搖頭,彷彿又是日常工作的寫照。
美妙性事。不知男人在做愛的時候,會否因專注而感受良好一些。
候綺突然想到,大概自己根本不enjoysex。
一直在做愛的過程中尋找的,可能是交流在身體與身體之間,女性能夠輕易營造的愛。
做愛,對候綺來說,真是做愛。
若真如此,候綺又想,大概,她的心臟位置,正好生在大腿中央。
好笑。候綺笑了出來。
「笑什麼?」Mike問。
「開心,所以笑鴃C」候綺說。
Mike瞪了瞪眼。奇怪。
間條床單很有防皺能耐,兩個回合激烈大動作,它也依然平服如昔。
有沒有人類的心態如這床單,在經歷一段又一段後,仍然安然恬豁,不留痕跡。
是上好的質地。
候綺覺得緊張,抓住了床單。抓過了,有折痕,但放開三秒後,折痕平服了。
可不可以請教床單這秘訣?
床單說:「可以。首先選用免皺質料,然後在製造過程不斷加上漿粉,這樣就可以免皺。」
候綺問:「我的心呢?有沒有避免愛上不能愛的人的秘訣?」
床單沉思:「啊--」
Mike停止了活動,抱著候綺的身體躺下來。
Mike在喘氣。
忽然,候綺問:「我可不可以愛上你?」
Mike睜大眼,望著身邊美麗可人的女孩。
他靜默半晌,說:「傻妹。」
候綺暗暗吁了一口氣。
哎耶,怎麼,竟然順了出口。
候綺忽然很想很想哭。
隱藏愛意,關係會不會長一點?
他會不會在站起來之後便不再認識自己?
嗯,他真的站了起來,還回頭望了她一眼。
「要走了,明天早上紐約總部的人來公司開會,我要回家準備一下。」Mike在地上搜索一輪,終於找到他的內褲,候綺知道她的問題不會得到答案,也就乖乖地當作從沒問過,笑容可掬地望著Mike穿衣服離開。
通常遇上此等情形,候綺會得到以下訓示:「你不應該愛上相識兩星期做了六次愛的男人。」
但這種事向來不是應不應該。愛上了就是愛上了。
候綺把床單蒙頭,歎了一口氣。
一生可會比一夜虔誠?
和候綺做愛,是如魚得水的歡樂,做愛,大概應像和候綺一起般模樣;落力、盡情、開放、坦白。
不是姿勢不姿勢、胸脯大小、男性長度的問題,而是:對做愛這回事的態度的問題。
明慧就是不肯面對應有的坦白。
十年了,由十八歲到現在,拍拖十年,到如今,明慧依然放開不了兩個人相處的急促。
害羞地脫下衣服,害羞地躺上床,驚怯地抱著Mike,驚怯地走下床。
十八歲時的羞怯是美麗。廿八歲,Mike便不明所以。
其實單挑性事這個問題,對於明慧這段感情不公平,但卻又是的的確確,Mike最初察覺問題所在之處,是與明慧如死水悶潭的性生活。
大概三年前,Mike開始偷偷結識其他女孩子。
Disco的來源,蘭桂坊的來源,朋友的來源,公司下層的來源,大大話話,也有六、七個。
有豪情奔放的女孩子、有型有格的少女、斯文淡定的白領、聰明伶俐的大學生、神秘刺激的黑衣女郎。
有的只有一晚,有些兩星期,有一個試了三個月。
感情不是沒有,也有試過難捨難離捨不得,但最終,也是返回明慧身邊。
出出入入,一來一回,Mike發覺,他似乎在營造著些什麼。
和外面的女孩有一手後,他會額外對明慧好,額外地溫柔、額外地關心,和外面的女孩比較,對於明慧,也額外添了新鮮感。
於是Mike對自己說:「也是為著與明慧的感情。」
十年了,當中種下了多少的努力、多少的忍耐?尤其是當初,無限的美麗。
真心相愛過,是多麼幸福的事,相愛,便應當珍惜。
珍惜珍惜珍惜。死灰復燃的感情,死了又再生。
明慧是漂亮溫柔明事理的女子,與她一同讀中學,一起考大學,出雙入對,又一起踏進社會,兩人在不同的銀行工作,各自升職、各自進步。
從前相愛的時候,Mike決定了明慧就是那個共同分享一生,一起走下去的人。作為人生伴侶,她是百分之一百的適合,她明白、她體諒,她是個難得有默契的人。
這曾是個承諾。對明慧的承諾,對自己的承諾。但最近,他懷疑,走下去的還會不會是明慧。
已經不是性協調不協調,而是,感情越了軌,一次又一次給另外軌道的車輾過了,生還機會還有多少。
無窮無盡的不忠,到底代表了些什麼?
一生可會比一夜虔誠。
死水悶潭不再只是性,而是感情。
不停地渴望擁有別的身體、別的心靈,貪求又貪求,最後還可不可以告訴自己,最愛原是她。
此後她靜悄悄地睡在你身旁,你剛回來,下體有著別個女人的分泌,腦內是無數個女子的疊影。你能否分辨出,愛這個字,是從哪個女孩子的心帶領到你面前。
明慧轉過頭來,告訴Mike:「喝杯牛奶才去睡吧,可以睡得熟一點。」
Mike心頭一酸,緊握明慧的雙手。這個沒做錯事的女人,怎麼不生一條好命,偏偏揀了自己。
與候綺的見面,大約是一星期三次。
像與普通女孩子拍拖一樣,拖手行街吃飯看戲。原本,她只是個挑選出來的sexpartner。
見她跳舞跳得那麼起勁,又笑得天真,衣著尚算有taste,Mike便揀了她。就是這麼多。
這樣的女孩子,大概一晚五百個左右,完全是那種整晚陪你跳跳跳,然後你轉頭自洗手間出來,已忘了她是什麼模樣的情況。
到抱上床的一剎,Mike依然只想要一個合拍的性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