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蘇珊·奈佩爾
在向桌邊走過去的同時,簡努力克服著緊張情緒。畏縮感使她的手握緊了。她瞟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這也是一個需要掩飾的方面。她已經把紗布拆掉了,而且還試著塗了一些化妝晶以掩蓋紅腫。但是那青紫的顏色太深了,蓋也蓋不住,因此她不得不向卡羅蒂借了另一樣東西——一副黑緞子手套。
她也曾對自己說,僅僅幾個小時的包紮根本醫治不好受傷的骨頭。要是再被什麼東西撞一下就更不得了。可是她還是不願意在布萊爾面前顯出任何需要憐憫的樣子。這得先看他是否還有絲毫的憐憫心,看他的憐憫心在唇槍舌劍之後究竟還剩下多少。
在他起身迎接她的時候,她從他臉上已絲毫看不出那一拳的作用究竟持續了多久。他那生動的嘴和堅硬的下巴上都沒有留下絲毫受過傷的痕跡。這的確是他說一切都非常好的一個理由。
在他觀察她的衣服的時候,她從他的藍眼睛裡看出幾分欣喜的表情。面對她那被頭頂上的大吊燈照得珠光寶氣的鑲滿珠子的服飾,他一時間有些出神。讓他知道她有意要在較量中做一些使他吃驚的事情,有利於她提高自信。卡羅蒂言之有理!簡自己臉上也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隨著很有分寸地點頭還禮,簡坐在了服務員為她拉開的天鵝絨面椅子上。「打扮人時?」他嘴裡嘟囔了一句。那帶有幾分迷惑不解的目光重又回到她的臉上。
她感到一絲緊張。從他那模稜兩可的話語中,她聽出一種輕蔑的口吻。「你說什麼?」她傲氣十足地問道。
他面帶著令人肉麻的笑容坐了下來。
「你今晚真風光,也很……勇敢。」他平靜地解釋說,端起空酒杯向服務員示意,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
她壓低她那黑色的眉毛,「謝謝。」表示禮貌的話語中夾雜著幾分輕蔑。
「這是我的榮幸,簡。」他回答說,話語裡顯然帶著譏笑,這使簡立刻忘記了自己曾發誓在不論什麼情況下都要冷靜、克制。「你自己今天看上去也夠特別的,瑞安。」她話裡帶刺地回敬說。
而不幸的是,這話還真說得有道理。他身穿一件使他肩膀更顯寬闊的白色禮服,一件深藍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這身衣服能更好體現男人的魅力和他那粗獷、豪放的性格,還能體現出融於他性格中的那種進取精神。這些氣質所形成的視覺衝擊力連簡也無法否認。
最可恨的是,他對這一點也很清楚!他把身體靠在椅背上,那動作充滿自信,似乎是對她冷嘲的莫大諷刺。
「我們是惺惺相惜,對吧?」他緩緩地說。「你喝點兒什麼?給我來一杯伏特加馬爹利,帶檸檬片。」
她想反對喝烈性酒的話已經到嘴邊上了——她要以清醒的頭腦來對付這個混蛋——但是他並無惡意的提議又使她產生了一種挑戰烈性酒的衝動。
「我也一樣。」她不動聲色地對站在身邊的服務員說。
在服務員離去以後,布萊爾開始說:「我正擔心你會不來呢。」
她並不是有意來晚的。她搭乘一個朋友的便車,可那個自以為是的小伙子的時間觀念特別差。她是特別注意了才沒有讓瑞安看出來當她知道她不能按時到達時的氣憤。
她抬起眉毛說:「不習慣別人失約?」
「是啊,除了那次在教堂裡。」他回答,對她的刻薄當即給予回擊,而且很輕易地就突破了她嚴守的防線。
看到他那藍色的銳利目光,簡的臉變白了。「可你沒有……失約。」她支吾著說。
「是沒有,但結果卻是一樣的,不是嗎?一個新郎在婚禮上被新娘拋棄……」
簡結結巴巴地小聲說:「可你——還可以——再找別人……」像瑞安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是不可能打光棍的——除非他自己想這樣。
「那麼,你認為我該選誰來做我的下一個新娘呢?」他反唇相譏。「也許是我的秘密情人?」
簡一時感到失去了平衡。「你果然還有別的戀情?」她驚恐地問道。她還從來沒懷疑過愛娃的退婚理由是站不住腳的。哦,上帝,難道她表現出來的那些憤怒並不是白白浪費感情?
「當然,我認為你應該知道。」他低聲說。
而當她終於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的時候,那提起來的心又驟然跌落下去,血色一下湧上她那蒼白的臉。
「假如你說的是我——我——」她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你指望我把你說成一個清白的女人?」幸好他接著她的話茬兒說,「是啊,這倒是蠻符合故事發展情節的。你是希望我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嗎,親愛的?你那樣做就是為這個嗎?」
「不!當然不是。」她惱怒地說。「你——我——我們從來沒——你真讓人噁心。」「你認為純潔、高尚的婚姻讓人噁心?」他有意反問道。「你的想法好奇怪呀,我心愛的簡。」
她簡直如坐針氈,「我不是你的什麼心愛的。」她冷酷地說,努力保持著自己的尊嚴。
「不,你就是我的心愛的。」他反駁說,狡黠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威脅,「你讓我付出了昂貴的代價,事實上,你是我所遇到的最高價的女人。自從我們那不存在的醜聞出來以後,我幾乎失去了和其他一切女人打交道的機會……我費盡心機才把我的公司從近乎絕望的經濟危機中解救出來。」
她認為現在向他解釋她從未想過要蓄意使他陷於經濟危機完全是浪費口舌。「錢並不是一切,如果有個女人愛你——」
「像愛娃那樣,是嗎?不論富貴還是貧窮,不顧謊言和造謠中傷……當然,愛情是最後的保障。」他放聲大笑起來,臉上的每一道皺紋裡都透著玩世不恭。
簡感到幾分內疚,她把目光投向遠處。但他不讓她迴避。
「你怎麼啦,簡?」他冷冷地問。「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把我們之間本來沒有的事像作戲一樣地演下去?原來你今天來這裡就是為了這個……」
她猛然揚起頭。「我來是因為你說有一筆交易——」
「啊,對了,」他又把身體傾過來,露出狡黠的微笑。此時服務員將酒端了上來。一筆交易。原來你只是為了聽聽這是筆什麼交易就甘願前來和你的最大仇敵共進晚餐。我是你最大的仇敵,對吧,簡?」他對這個問題如此感興趣,她禁不住要煞煞他的狂妄。「比起仇敵來,我倒更認為你是個障礙。」她冷冷地說。
「那我們就乾一杯,」他提議說。「為了這障礙,」他說著把眼皮耷拉了下來,顯得慵懶而性感。「但願它早日消除。」
「克服。」簡舉起酒杯,糾正他說。
他拿自己的酒杯輕輕和她的碰了一下,就像兩人在決鬥前碰劍一樣。「我認為我這樣說更好。」他嘟囔著說。然後緊盯著她充滿懷疑的眼睛,一口就喝掉了半杯馬爹利。這種男子氣的挑釁和奇怪的話語使簡忘記了她要以清醒的頭腦對付他的警惕,她也喝了一大口。那酒精的強大威力在她空空的肚子裡爆炸開來,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隨著一股暖流傳遍她的全身,內心深處的冰冷的恐懼感開始稍稍融化了。見鬼,還有什麼可怕的?他能對她做的一切他不都已經做了嗎?
「人在困苦中掙扎時所表現出來的行動決心,真驚人。不是嗎,簡?」他若有所思地說。
「什麼行動決心?」簡小心地問,同時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來回轉著馬爹利酒杯,而把左手放在大腿上。
一絲笑容從他的嘴角上綻出,但是他的眼睛卻毫無笑意。「喔……對那些以前誓死保衛的原則準備做出的妥協,置危險於不顧,為了尋找回來往日的權利而不惜鋌而走險……」
這時簡看到他的下嘴唇裡面有一條蟲子似的傷痕,不由得一震。這傷痕只有在他的嘴做出這個特殊的譏笑動作的時候才能看到,那是個很小的傷痕,幾乎已經長好了。別人——除了造成這傷口的人以外——是很難發現它的。
「我想我對商業上的危險是非常清楚的,謝謝你。」她說著又喝了一口那清澈的酒。
「如果真是那樣,我懷疑你現在就不會落到如此困難的境地。」他直率地說。「你的缺乏訓練和沒有經驗大概是你失利的主要原因。」和往常一樣,對她經營失敗的指責就像在傷口上撒鹽一樣深深刺痛了她。她挺起腰來:「也許我沒有受過正規的資格訓練,但是我經歷過勝於任何正式文憑的實踐鍛煉……在近十年的時間裡參與了捨伍德公司各個方面的工作——」
「噢,有那麼長時間?」
他的諷刺口吻太氣人了。他怎麼可以一句話就抹殺了她的所有成績?「我父親要不是看到我有這方面的能力,就不會讓我接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