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蘇珊·奈佩爾
她從此開始每天十二小時在城裡的捨伍德辦公室工作,為改善經營而殫精竭慮。當她的雄心勃勃的計劃使公司的利潤開始增長時,她感到如願以償了。可她並不滿足。成功也像鴉片一樣,成就越大,她給自己定的目標就越高。
而在這段時間裡,簡的社交活動卻降到了最低點。終於有一天她吃驚地意識到,只有愛娃是她惟一的好朋友,而且是她僅有的真正朋友——其他人至多只能算是相識或同事。長時間沒和老朋友走動的負疚感使簡當即向她的朋友保證,她一定幫助她找一條出路,使她逃脫即將來臨的婚事,而且不至於給家族造成任何難以挽回的損失。
簡暗暗想,愛娃如果能離開她勢利的父母,或許能提高自信心。但她也知道,難於自立的愛娃寧願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也不願冒和母親永遠疏遠的風險。六歲就失去母親的簡當然更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失去母愛。
簡把受傷的手放在膝蓋上。頭腦中閃現出那奇特的婚禮上的一幕。
那是三年以前,一個明媚的春日下午,當簡來到市中心的教堂時,裡面擠滿了來自四方的賓客。她吃力地擠進人群,不顧引座員要她往前坐的請求,在後排男方賓客席的長凳上坐下。她本能地感到自己需要有一條便捷的退路,不管她的計劃能不能實現。
在學生時代,簡和愛娃就曾發誓要在對方的婚禮上擔當女儐相,可是克裡斯蒂·布蘭登堅持要讓自家人主持婚禮,把簡拒之門外,這並不使她感到意外。愛娃當然很生氣,可她依舊像往常一樣,沒有起來反對。布蘭登太太是個非常固執己見的母親,她不喜歡生性剛強的簡在學校裡影響她惟一的孩子。而現在,在簡來訪的時候,她更是露骨地說,她只是個客,不是朋友。
布蘭登太太提出一大堆相貌上的問題,認為簡長得太高、太平常,又太外向、太聰明,在她看來算不得上等的好姑娘。簡心裡想,如果說布蘭登太太尚能將就容忍她,那主要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個富商,否則她也許早被貶得一錢不值了。布蘭登太太的貪心和她的勢利眼一樣可怕。簡一直感到很奇怪,從布蘭登這樣的家庭怎麼會出來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孩子。
就這樣,愛娃·布蘭登的兩個小表妹和她未婚夫的妹妹一起充任了她的女儐相,三個興奮的小女花童和兩個滿臉嚴肅的小男儐相隨在她身後。當簡看到身穿鑲著花邊的淺桃紅色艷麗長裙的伴娘在走道上出現的時候,她十分慶幸自己沒有被選為這場即將半途而廢的婚禮的伴娘。她的身高和頭髮顏色在這些白人中間都會顯得十分扎眼。婚禮舉行完以後,還要在一家飯店的樓頂舉行盛大的招待會,並安排了一架直升飛機從那兒直接把新郎、新娘接走去度蜜月。布蘭登夫婦對他們惟一的孩子的婚禮不惜花費重金,這也是愛娃覺得不能違背他們意願的另一個原因。
最終其實沒有婚禮,沒有招待會,更沒有蜜月。簡再一次慶幸那暴怒的新娘父母沒有把賬單甩在自己面前。她緊張地等待著婚禮上老一套的開場部分結束,對那抒情詩文也毫無興趣,只是下意識地欣賞著她為自己的奶油色衣服選配的闊邊花式帽子和繡花的面紗。
從壓低的帽沿下,簡看到愛娃挽著趾高氣揚的父親的手臂走進教堂的大門。她在邁步走下走廊的第一級台階的時候,也看見了簡。從她那膽怯的眼神和強作勇敢的微笑中,簡清楚地看出:她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簡所能為她做的一切上了。
她倆在幼兒園時代就是好朋友,到中學時更是形影不離。在她們兩人的所有聯合行動,簡當然一直是主謀,她總是勇敢地把愛娃的各種希望付諸實現。而當她們遇到什麼麻煩的時候,也總是簡站出來甘願承當一切,使愛娃免受大人的指責。
多少年過去了,她們倆的這種關係依然如故。
當牧師終於說出了簡期待已久的那句話的時候,她感到嘴裡一陣發乾。這幾句話不過是婚禮上的一個過場。
「因此,如果有人能提出他們不能法定成婚的理由,請就此提出,否則就永遠不要再……」
他停頓了一會兒,在這短暫的沉寂中,簡看了一眼愛娃那裝飾著花邊的嬌嫩肩膀,它現在似乎因準備好了承擔一切後果而堅強了許多。從眼睛的餘光中,簡看到另一側長凳上的一陣小小的騷動,這使她如夢初醒。
就在牧師吸了一口氣,正要接著往下說的時候,簡突然站起身來走到中間的過道上。
「等一等,我瞭解一件有關這對新人的事情。這件事應該能夠阻止婚禮繼續進行下去。」
教堂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大家的目光一齊投了過來。
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的布蘭登太太嘟囔著晃了晃身子。簡走上前去,目光注視著那位下巴鬆弛的牧師。她心裡很清楚愛娃此時如釋重負的心情,但卻不敢看她,她害怕在看她的時候和她身邊目瞪口呆的新郎的目光相遇。牧師的年紀並不大,他臉上吃驚的表情表明,這出乎意料的一幕已超出了他的經驗所能應付的範圍。他對應該如何處置簡將要說出來的事情毫無把握。簡很清楚……婚禮儀式必須延期至事實的真相被證實……
她揚起那張藏在面紗後面的冷峻的臉:「你不能再繼續主持這婚禮——他們的誓言是對神的欺騙!」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最後審判一般的莊嚴。「你應要求他們發誓割斷所有舊情,把全部的愛和榮譽都給予對方。可是,他們中的一個還在鍾情於別人。」
一片嘩然!
一句話就使得簡在現實生活的噩夢困擾下,在黑暗中苦苦掙扎了三年。在這以前她也曾隱約感到,她將會給自己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可是她並沒有清醒地意識到瑞安·布萊爾在復仇的怒火驅使下將會有多麼凶狠無情。然而幸運的是,在布蘭登一家眼裡,儘管她仍舊是不受歡迎的人,瑞安·布萊爾也是如此,但布蘭登一家急於從婚禮半途而廢的恥辱中解脫出來,因此反而對以前的舊怨採取了某種寬容的高姿態。
在後來的將近一年時間裡,瑞安·布萊爾很少露面。這使得簡內心對他可能實施報復的恐懼幾乎打消了大半。但實際上,他這段時間是在忙於應付婚禮失敗給他帶來的商業滑坡,以及應付他所籌劃的布蘭登合作項目的解體給他的公司造成的金融危機。為了重整旗鼓,他搬到了悉尼,一直深居簡出。因此,一年後他捲土重來,再次回到奧克蘭的消息成了一條重大新聞,一個不祥的兆頭。
瑞安·布萊爾是回來報復的。簡在他婚禮上的突然出現以及對他私生活的干預在他心頭留下的陰影並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淡漠,相反,它變成了導致復仇的滿腔憤恨。自從他回到奧克蘭的第一天起,他就沒讓簡安生過。他爭奪她的客戶,挖走她的僱員,破壞她的形象,並且還收買她的抵押品,干擾她的資金運作,買通她的投資者……一切都做得那麼成功,使簡懷疑他一定有內線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這些內線破壞著她一筆又一筆買賣,使她的公司一步一步走向衰敗。
不僅她所實行的每一項商業措施都似乎是失敗的,而且一時間關於她的各種謠言四起。有的涉及她的私生活,有的更針對她的精神狀態和她的夥伴的性傾向。不到兩年時間,她本來井井有條的生活就陷於一片混亂。
有人輕敲車窗的聲音打斷了簡的思緒,她抬頭一著,只見窗外站著一個面帶微笑的男人,做著手勢要她搖下車窗玻璃。她想他大概是個關心她是否生病了的過路人,就把車窗搖了下來。
「是簡·捨伍德小姐嗎?」
簡皺了一下眉頭,那人濃密的眉毛給人一種可疑的神秘感。「是我。」
那人核對著手裡拿的一張紙片說:「簡.捨伍德,帕克豪斯胡同五號樓,原為捨伍德般份公司的經理?」
她忍受著幾天來經常聽到的這句話給她的莫大打擊回答說:「是的,可是……」
那人打斷她的話,將手裡的紙片從半開的車窗塞了進來,同時飛快地從引擎上拔下了她的的鑰匙。
「我是斯坦克托管公司的約翰·福斯特,這輛汽車被沒收托管了,我不能不請您下車,小姐,好讓這輛車物歸其主。」
她仔細觀看那紙條上的字跡,上面寫著:凡屬捨伍德股份公司所有或租借的機動車輛,現在全歸其被抵押人所有。隨著那人打開了車門,簡把腳伸出了汽車。
「可是我怎麼回家?我的家在另一側城外,我帶的錢不夠打車。」簡抗議說。「這兒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