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羅妤
原在一旁靜待的盼譽,露出燦亮笑顏喊著:「阿照、小玉、小胖!」
一群孩童嘰嘰喳喳的招呼盼譽一同玩耍去,昀璣笑望著兒子,柔聲道:「小心點,等會兒娘再找你一同回去。」
盼譽點點頭,和玩伴們笑鬧著跑走。
「昀璣,妳家小子長得可真俊,哪像我家阿照,同他爹一個模子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粗魯人。」張媽自個兒解嘲,一臉的笑意卻在看見昀璣的臉時消去了大半,而小三子和銀兒莫不倒抽一口氣。
「唉!這好好的一張臉,可惜了。」張媽由最初的驚愣轉為歎惋。
「是、是啊!我想到了,忠伯剛吩咐我去辦事,我先走了。」小三子本來滿懷期望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連忙找藉口離開,心中則嘀咕:長到那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妖怪一樣的女人,快忘掉,快忘了,免得晚上作惡夢。唉,見過她後,這才發覺珠兒、銀兒她們也算有姿色了。嗯,這要是說給阿達他們聽,包準他們不信。
「不可惜,一條命還留著呢。一個婦人家沒了男人可依恃,還得獨立拉拔孩子,苦命哪,就望張媽多照顧啦!」劉大嬸見昀璣只微微一笑,未再開口,便替她轉開話題。
「欸欸,大嬸說得對,這人活著就有希望,勤做事也有出頭的一天啊。」張媽也順勢提了今天的正題,並用眼神示意一旁驚呆的銀兒拿出須縫補繡花的巾服。「我先取一些讓妳拿去,就是有些趕。」
拿過銀兒手上的巾服,張媽一一說明哪裡要繡花、哪裡該拆再重縫;數一數約有十來件。昀璣估量了一下開口:「五天後送來,不知趕得及嗎?」
「可以可以!這些細瑣功,府邸的丫頭沒一個有耐性的。」張媽滿意地說,並再和昀璣商討好了價錢。
一場交易下來也算主雇都滿意;昀璣和劉大嬸正要告辭時,阿照急忙忙跑來。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張媽捉住玩得全身泥巴的兒子忙問道:「什麼事不好了?」
阿照還沒說原因,眼中便已流下淚來。「我……我不是故意的!」然後便拉著張媽往府中的「漣池」而去,昀璣等人亦覺事有蹊蹺,跟著張媽身後跑。
昀璣一顆心慌慌的,就怕出事的是盼譽,嘴巴不自覺地喃喃唸著神明保佑。到了「漣池」,小孩的哭聲更是上緊了昀璣的神經,幾名僕傭動作迅捷地不知找尋什麼,視線所及獨不見盼譽。
「盼譽?!盼譽?!」昀璣心急如焚地叫喚,卻換來微弱的抽水聲,轉往聲音來處,昀璣只來得及瞥見盼譽的衣袖一角,毫不遲疑地,整個身子也就往池裡跳。
沒有聽見周圍發出的驚叫聲,也忘了自己不會泅水,只是一個勁的掙扎要接近盼譽,眼看著兒子的小手就要沉沒,昀璣著急的大喊:「不!」
一張口,池裡的水猛往嘴裡灌,沒了她的聲音,也淹去了她最後的神智,以致錯失了岸上眾人的叫嚷,只覺得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感覺到了許久以來未曾有的放鬆,好安心……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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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燈光照得暖和的書房,靜靜站立著一個人。
敲門聲響起。
「進來。」鷹翊沒顯出情緒的聲音,卻在雙眼之中添了期待。
「少爺,我帶鍾大夫過來了。」鷹忠恭敬地站立一旁,讓身後的鍾大夫上前。
鷹翊未作聲,點頭示意鍾大夫說話。
「鷹老爺,夫人和小少爺已經沒事了。」鍾大夫在鷹忠大力咳了一聲後停頓了下,又續道:「小少爺只是多喝了點水,休息個幾天就可痊癒;至於夫人,唉!鷹老爺,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這麼多的家產,怎麼夫人竟是營養不夠,而且又操勞過度……」
一旁的鷹翊依舊面不改色,但聽到鍾大夫的話時竟是心一突!
「咳!咳!」
鍾大夫又一次在鷹忠的咳聲中斷了話頭,轉頭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卻發現對方的眼睛張得比他還大,反而被嚇了一跳。
「老管家,想跟我求藥也不用這樣急,等會替你看過脈象,一定開給你。」以為這樣便可安撫住鷹忠,鍾大夫重拾被打斷的話。
只不過……鍾大夫心理納悶得很,怎麼這鷹老爺一句不吭,臉上冷得緊?是夫妻感情不好?還是擔心過了頭?
「總之,夫人身子虛,這下又浸了水,若不好生照顧,發起風寒可就麻煩了。這裡開了補身及調理的方子,早晚各服一帖。」
鷹翊接過藥單,拱手謝過。
「偏勞了,鍾大夫。」
「不敢不敢!這是應該的。對了,就算老夫多事,提醒鷹老爺一句,夫人的身子在調養期間是不宜房事的,所以……」
「咳,少爺,我帶鍾大夫出去,順便讓小三子隨著拿藥去。」鷹忠一張老臉垮著,制住鍾大夫的話。呿!哪來的老傢伙,真多話!
鷹翊不表示反對,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不送。」便背過身不再理會。
鍾大夫連要說聲告辭都來不及,便被鷹忠給拖了出去。瞧這老管家雖大他好幾歲,但這力氣卻一點也不輸自己啊。
直到出了「華賢樓」,鷹忠才放開大夫,悻悻地開口:「鍾大夫,我鷹家可是經皇上御賜龍帖,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別胡亂看見府裡的下人便當成是我鷹家的夫人!你說話不需憑據,鷹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鍾大夫一頭霧水的被罵了一頓,雖不高興,但也是拿人家銀子,忍忍就過去了。「是是!老管家。」
「哼!鍾大夫可別認為我鷹家刻薄,今天這小娘子和她兒子要不是少爺看他們可憐,早見了閻王爺,你也不必賺這銀子了……」鷹忠領著鍾大夫到了大門,還絮叨著:「……說這麼多,鍾大夫你應該明瞭我的意思吧?」
「啊!是是老管家!我知道啦,這小娘子和她兒子與鷹家一點關係都沒,是不?」鍾大夫聽見鷹忠語調變了,趕忙應答。
鷹忠點點頭,叫來小三子隨鍾大夫去,並以眼神威嚇小三子不許多言,才進了屋裡。當然,鷹忠的心思未有一刻稍停。
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女子,就怕是個無賴,來招一哭一鬧,那鷹府豈非要不得安寧?少爺豈不壞了名聲?明天,明天她要是醒了,就趕忙叫他們走,免得見財思異。照顧他們一晚再加上藥錢,也算便宜他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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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推開房門,一絲微微的風跟著男子進入;引了燭火進到內房,床上的人兒臉色蒼白卻平靜,要不是親耳聽過大夫的診斷,那人兒看起來就像已停了呼吸。
鷹翊坐在床沿看著她,白皙的俏臉、烏黑的長髮,看起來是那樣的惹人憐愛;而左頰的傷痕,此刻看起來雖刺眼,卻更加添了柔弱的氣息。
鷹翊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白嫩的臉蛋,並順手撥開一綹青絲,心中一邊唸著太瘦了真該補補,一邊心疼著她所受的苦。
突然,床上的人兒眉頭一皺,嘴裡也咕噥著一些話,鷹翊傾身去聽。
「……雲……不要……丟下我……」不安的臉龐循著暖源靠緊鷹翊的手,才又安詳睡去。
雲?是誰?是她的夫婿嗎?想到此,手掌戀戀不捨地抽離。鷹翊靠在床邊思索著,就這樣靜靜的,時間流逝了,窗外淅瀝淅瀝下著雨,屋內的人卻渾然未覺。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了這個靜謐的空間。「你是誰?」沙嘎微弱的聲音透露著好奇及一分防衛。
鷹翊驚訝自己竟出神到有人接近而未發覺,心中苦笑,果真是遠離戰場太久了。
「你怎麼起來了?想見你娘嗎?」
盼譽又跨前一步,「你是誰?」這次聲音中含著更濃的敵意。
鷹翊看著眼前不及自己大腿高的小娃兒,竟如此不懼,且全身揚著不凡的高昂氣勢。心中閃過讚歎,並想到若是自己和梅逸的孩子能存活,或許也該有這般不凡的膽識氣魄。
「我是救你和你娘的人。」
眼底的敵意雖消除了大半,盼譽的姿態仍保持著警戒,小小的身軀移動著,坐在床的另一邊守護著母親。
「謝謝。」
鷹翊激賞的眼光未停,淡淡地問:「池子很深,為何跳下去?」
盼譽的小臉抬得老高,毫不掩飾憤懣:「我是被推下去的!」
「原因?」
「他們笑我是沒爹的野孩子,還說我長不大,只會跟在娘身邊,我氣不過,用力推了阿照一把,其他人合起來打我,然後我就在池子裡了。」盼譽沒有哭,但小臉上的眼睛因為泛著水光而顯得更大。
「你維護了自己和你娘的尊嚴,很好。」鷹翊讚許地看著對面的小臉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卸下最後的敵意。
「孩子,告訴我,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然而回答鷹翊的是一聲大大的呵欠。盼譽緊繃的心情一放鬆,便被席捲而來的睡意征服,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理會身旁的鷹翊,逕自往昀璣身旁一躺,夢周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