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凌修
「不想成親的理由。」她輕聲問道。年紀雖小,但在姊姊的教導下,倒也不會不明事理。
書堯沉默無語。
「若你是嫌我不好,儘管明說,我會明白,我會改的。」她急切的說道,
「這……」他搖搖頭,「不!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我覺得……」他來回地在房間踱步,「這門從小就訂的親事,其實對你、對我都很不公平……」
公平?婚事需要什麼公平,怎麼他意說她愈糊塗。
「你懂不懂?」他踱到她面前。
「不懂。」
他用力抓頭。「該死……我怎麼能指望什麼都不知道的你懂呢?」
她聞言畏縮了一下,在他的眼中,她真如此無知?
「我問你……若我真死了,你要為我守一輩子寡嗎?」他猛地抓住她兩條臂膀問道。
她垂下眼,「……是的,我會。」她輕聲說道,從小聽多了忠孝節義、貞潔烈女的故事,再加上姊代母職,不斷地告訴她三從四德、出嫁從夫的道理,她自然耳濡目染,奉為不悖之真理。
「那你會心甘情願嗎?終生陪著一個墳墓,獨守空閨?」他有些失控地大叫道。明知她沒錯,明知她只是個保守、將祖訓奉篇真理的鄉下女子,可他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因無奈及心焦所產生的怒氣。
君蓮被他的音量嚇得倒退好幾步,驚惺地看著他,囁嚅地道:「你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她一點都不喜歡他這個樣子,難道他對他們的婚事這麼不滿嗎?是因為他討厭她嗎?
書堯望著那張小臉,真是有苦說不出。他從來就不忍傷人,何況是面對這麼一個純真的少女。
如果,他從未接觸到那些新東西、新思想,他或許就會乖乖地認命,在此和從小就訂了親的她生活一輩子,養兒育女。但是既然讓他接觸了,那些新知識就像鴉片一樣,讓人不知不覺著迷,想不斷吸收,破除一切舊東西,創造新中國。
他頹然地歎口氣,「算了!再說下去也枉然。」不想再談下去,「我肚子餓了,可不可以為我下碗清面?」他露出溫和的表情說道。
太好了,總算有其他事可做,她怕死他繼續談論關於他們的婚事,鬆了口氣,露出笑容,「早幫你下好了,我再去熱一下。」說完後,她快速走出房間由於動作太快,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她回頭不好意思的對他笑一笑,便快步離開。
看著她窈窕的身影,他重重地歎一口氣,其實君蓮不僅貌好、勤快,而且有個性,有妻如此,倒也無啥可挑剔,只是他極渴望擁有沈三白和王芸芸之間那般閨房樂趣,可以一同談詩說詞,而他希望君蓮也能同他如此,談詩、該詞、談科學、談亞里斯多德、談羅素……等等。
不過現在君蓮大字也不識一個,這樣想法或詐是種苛求吧!
第二章
北大開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書堯早早便辭別了家中長輩和……妻子,從都兒嶺下來,搭車換船的回到北京城去。
一進校門,就看見大家正熱鬧滾滾的迎接新生,走進此,便覺得全世界的知識都聚集在此,取之不竭。
走過社團攤位,見到每個人都卯足勁,使出渾身解數,以吸引新生的青睞,那景象著實教人發噱,走過「真言社」時,有人喚著地的名字,是他同班同學吳忠義。
「書堯,什麼時候回來的?」吳忠義親熱的攬住他的臂膀。
「前天。」書堯試著拉開距離。他向來不喜歡這個同學、嘴巴稅利不說,偏偏喜歡發表一些煽動人心的演講,雖說國家目前正處於危難之際,是所有人該注奮起的時候,但他不喜歡他那種狂熱得硬要別人認同他的想法的態度。
「這兩個月的暑假,過得還開心嗎?」他用力拍著書堯的肩膀,「哪像我們命不好,想回家都沒辦法。」吳忠義是東北流亡學生,此刻東北已被日本佔有,成立偽滿洲國。
書堯將他的手拿開,聽到這種話,想不難過都不行,他歎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有人從他們背後重重打了一下,是另一個同學羅平,人稱小羅,他一把就把書堯拉了過去,「哎呀!你總算回來,我可想死你了,『愛國忠義』,不好意思,我們社團正急需人手,所以課堂上見了。」他一邊說,一邊拉著書堯快步往前走,不理後面射來的不滿眼光。
離開那人的視線後,兩人才停下來喘口氣,相視而笑。
書堯看著這個在校園中和他最要好的死黨,「謝了,要不我真不知該如何脫身。」
「你就是太好說話了,才會被他那種人盯上。」羅平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他人長的高高壯壯,站在書堯身邊,更顯得他粗獷不羈,像頭猛大牛,也不曉得為什麼,打從大一同班開始,他便和書堯一見如故,進而成為好友,並經常在一起,好似書堯的守護神。
書堯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不過聽他那樣說,我還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比起那些有家歸不得的人,我實在幸運太多。」
羅平搖搖頭,「你還真呆,三兩下就被他唬住,難道不曉得他是故意說給你聽?」
「我知道呀,只不過不知道他動機為何,倘若他是要藉此抒發心中的不滿,就讓他算了。」他從不為此事計較。
「嘖!嘖!虧你還是第一名考進來的,書獃子,他是別有用心!才不是要抒發什麼不滿。」
聽到這個雖不喜歡、但又不得不接受的外號,書堯只有納悶的表情,「此話怎講?」
「他看準你剛從家裡回來,荷包鼓鼓的,要你多挖出些個銀子,給他成立的『救國會』。」
「救國會?」
「就是那些走『左派』的人組成的。」小羅突然壓低聲音說道:「聽說他們在今晚的迎新會上,打算對新生收取捐獻,你的家境向來不錯,又好哄、好騙、好說話,難怪人家會對你下手。」
「我有那樣呆嗎?」被人說成這樣,害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對!你就是那樣呆。」羅平很乾脆的說道。
書堯只有搖頭苦笑。
兩人並肩慢慢朝他們所屬的社團攤位走去,書堯和一群喜好文字的人共同創辦刊物,雖然規模沒辦法和由陳獨秀等教授所辦的「新潮」相比,但主要是以北大學生對當前政局、時事的一些評論為主,取名為「時新社」。
大老遠的,就聽到他們社員的林鵑,站在由兩張桌子並成的臨時訪台上,對圍觀的大一新生們演講。
「……身為現代中國新主人的我們應該要做什麼、要懂什麼,你們知道嗎?我們絕對堅決要求,現在是停止內戰,共同抵禦外侮的時候!日本都已經堂皇入門,佔我東三省,難道我們還要任憑其宰割?」
書堯聽了一會兒,便和羅平走開,走近正熱心散發社內刊物的社員們。大夥一見書堯,全熱情的擁上來。
「書堯,你可回來,大家都想死你了。」
「這次回家探親如何?」
「有沒有帶土產給我們?」
聽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發問,書堯開心的笑了。對了!就是這種感覺,充滿活力和朝氣,在家這兩個月,他一直覺得若有所失,原來是想念這些老同學,他笑著向大家說道:「有帶一些土產給你們打牙祭,今晚就到我那好好吃一頓,慶祝開學,好不好?」
「當然好呀!」立刻響起熱烈的歡呼。
書堯不是社長,但深受社員們愛戴,他人看起來柔弱斯文,但他有雙充滿睿智的眼睛,使他整個人散發沉著穩重的氣質,令人信賴,更別說他的文筆極佳,為社上之冠。
「書堯哥,你回來了?」一個柔美的聲音從一群人後面傳過來,眾人立刻讓出一條路,出聲的是他們社上另一名女社自朱敏琦。
朱敏琦是北大校園公認的十大美女之一,人長得美不說,文采佳,氣質雍容,家世良好,聽說她爺爺是前清官員,打從她一進校園,便吸引了無數男性的愛慕,由於在眾社團中,她獨加入時新社,所以也為時新社招募了一大群社員。因此,今天時新社小有局面,她功不可沒,所以很自然的,大家就推她當社長。
書堯看到她,心跳有一會兒不規則,她的美,總是讓人喘不過氣來,但他隨即將這份感覺壓下去,露出溫和的笑容。「嗨!」
「剛剛我好像聽到有人說要請客,不曉得可不可以加我一份?」話雖是對大家說的,但她那雙晶亮的眼睛卻直盯著他瞧。
「當然可以,只要你不嫌那是山村野味,比不得北京城中的精緻。」他微笑道。
「瞧瞧你說這什什麼話,難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種只吃好的,穿好的大小姐?」她故作氣憤地睨著他。
有不少人被她那含嗔帶怒的俏模樣給迷得目不轉睛,直盯著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