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凌修
「什麼蘿蔔,真不會說話,是豆腐,那種嫩白豆腐!」
「瞧瞧那小嘴,紅得像雞冠花!」
「去!去!只聽人家說過櫻桃小嘴,沒聽過用雞冠花來形容。」
「……」
君蓮低著頭,一顆心跳個不停,心裡害怕得要命,但她力持鎮靜,這裡沒有她娘家的人護著,只有自己。
隨著媒人婆來到廳堂,在尚未明白整個情況之前,就已被人扶下跪著。
「拜!」
她依言跪拜,直到抬起頭來,才明白拜的是王家祖宗的牌位,之後再向王家長輩親族跪拜,這段過程中,新郎完全沒有出現。
難道他真的病得如此嚴重?連起身行禮亦不能?她心中有著極強烈的不安?
她的困惑很快就得到解答,因為一行完禮,她立刻又被眾人帶到瀰漫著濃郁藥味的房間。
頭上紅紗卸去,媒婆的瞼出現在眼前,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退了出去。轉眼間—整個房間就只剩下她和病床上的夫婿,自此,迎娶儀式算是完成,現在他們要讓新嫁娘待在新房中伴著新郎,好將喜氣傳給新郎。
經過這麼一連串緊湊的儀式,整個腦袋都還昏昏沉沉,一時間,竟分不出東南西北。
已經結束了嗎?
她困惑地望著四周,然後視線落在床上,上面躺著一個長得極為俊秀,但面容枯槁、蒼白的男人,緊閉著雙眼,動也不動,有那麼一會,她覺得他好像死了般。
她吞口口水,慢慢靠向他,輕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畢竟還是有的,她鬆了一口氣。
這人……就是自己的夫婿……
無來由地,一陣莫名的恐慌立刻攫住她,難道,她要跟這個躺在床上的病人綁上一輩子?
她咬緊下唇,拚命喝令自己不准哭、但淚水還是不由自主地掉下來。
「你……你是誰?」床上傳來極微弱的聲音。
她猛地一震,睜開眼睛望向床上,王書堯已經醒了過來,正困惑地望著她。
「我……我是你的……媳婦。」她囁嚅的說道。
媳婦?他昏昏沉沉的,一時無法理解意思,以為只是跑進他房間的鄰家小孩。「小妹妹……能不能讓我喝口水,我……口好乾呀!能不能讓我解……解渴?」
君蓮連忙為他倒水,小心捧著杯子,拿到他旁邊時,卻發現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她咬咬牙,反正已是自己的丈夫,也無需避嫌。
她小心地扶起他,然後一口一口餵著他喝水。
扶起他時,她發現他的身子骨好輕,比自己重不了多少。怎麼虛成這樣?一股強烈的同情頓時油然而生。
她輕輕將他放下後,發現手上濕答答的,往他脖子一抹,滿手都是汗,這才發現整個房間關得緊緊,密不透風。
她發呆了好一會,再次細細端詳王書堯。雖然她從小生長環境單純,識人不多,但她也明白,王書堯和她常見到的那些粗壯獵戶、農夫不同,他的五官清秀,鼻子修挺,但身子骨稍嫌纖細,彷彿一陣風吹來,就會像柳樹般的傾倒……難怪會臥病在床。
王書堯在短暫清醒過後,又沉沉睡去,全然不知外頭正為他的婚禮大事慶祝。她一直枯坐到再也受不了房間那股氣味和悶熱,打開門走出去,廊上沒人,她順著聲音及香味的源頭走去,沒一會便找著廚房。
廚房裡面正熱絡著,三姑六婆全聚在那準備喜宴上的菜餚。
君蓮也不驚動她們,捲起衣袖,到井邊打了桶乾淨的水,在廚房後邊找到一個無人用的燒炕,將木柴堆一堆,點著火星,開始燒起水來。
☆☆☆
煤人婆在前頭道完東家長、西家短之後,走向廚房,正想要幫新娘拿些食物解饑時,和一個穿著紅衣,提著一盆熱水,灰頭土瞼的小姑娘擦身而過,初時,她以為那只是來幫忙的鄰家小孩,還微笑的向她打招呼,可是往前走沒幾步,她卻陡然停住。
不對呀!那身紅布裙!那……不是新娘所穿的嗎?她怎麼跑了出來?媒人婆連忙轉過身,趕緊追過去。
來到新房前,她大力推開門,「你在幹嘛呀?怎麼不說一聲就偷跑出來,或教別人發現,該如何是好?」語氣充滿責難。
君蓮停下擰毛巾的動作,有些畏縮,「我看他全身都是汗,怕他不舒服,所以想幫他擦一擦……」她小聲地說道。
原來如此,媒人婆鬆了口氣,雖明白她的用意,但仍不合禮數。「別再跑出去,教人看到總是不合禮,若讓你婆婆知道,免不了招來一頓罵……不過我也不對,該留一個人伴著你……好啦!總之,不准再跑出去。」
擔任媒人婆的是黃家小嬸,雖然平常多話了一些,但為人還算厚道,看著這個和自已家丫頭年紀差不多的小新娘,一股母愛的關懷便油然而生。
「也真可憐,才剛嫁進來,就要面對這種……」媒人婆忍住沒講,好歹也收了一筆為數不少的禮金,還是少講為妙。「我去廚房幫你弄些吃的,你等著呀。」
在她離開房門前,君蓮喚住她,「我可以幫他擦擦瞼嗎?」
「當然可以呀!反正你們現在是夫妻了,以後不是你來照顧,還能讓誰來照顧?……能多久是多久……唉!」媒人婆說完,就把門帶上。
君蓮愣愣的看著門一會,然後緩緩轉過來,面對王書堯。黃媒婆的話讓她聽了心寒,她垂下頭,不禁覺得前途一片黑暗,沒有健康丈夫的她會有……未來嗎?
☆☆☆
君蓮被安排睡在書堯床後面的小木榻,她嫁進第二天,簡單拜會過王家長輩後,便立刻被書堯的母親鄭氏帶到一旁,交代她新嫁娘該做的事。
鄭氏是個面容嚴厲的婦人,嗓門大,相當精明幹練。
「你聽好,嫁入我王家並不是來做少奶奶,你有責任將你夫婿照料好,同時也要開始學會如何理這個家,我們三家在都兒嶺是有頭有臉的,不比一般人家,你得好生注意,不可惹人笑話。」
君蓮點頭低聲道是,自此王書堯的生活起居照顧全落在她一人身上,這超過她的年紀所能負荷。
王書堯的腸胃病極嚴重,一吃就吐,整個房間內部瀰漫著濃郁的酸腐味,再加上鄭氏擔心兒子病體受涼,根本不敢為他洗澡,一量沒有新婚那天所傳的香草遮掩後,整個房間臭氣熏人。
生性好潔的君蓮哪受得了,聽完婆婆的訓示,確定自己的工作之後,她立制打掃房間,將整個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第三天,她將病人房中所有的東西都拿出去曬太陽,床單、棉被一律換新。
第四天,她跑到廚房燒了三大桶水,一桶一桶慢慢抬進王書堯的房間,進行最後一項清理工作──洗人。
昏睡中的王書堯,迷迷糊糊的被人扶起,他以為又要吃花了,「不!我不想吃藥。」他眼睛緊閉著,心想自己為什麼還沒死?他已經厭惡透這身臭皮囊,巴不得能早點解脫。
「不是要你吃藥,我要你起來沐浴淨身。」
一個輕輕柔柔,非常好聽,也非常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奮力將眼皮撐開。「妹……妹?你還在呀?你……是誰?」他虛弱地問道。
這幾天和他共處一室,他總是昏睡的時候居多,只有在進食時,稍稍清醒一下,每次看到她,他都會問她的名字,她也不厭其煩一再回答,「我叫孟君蓮。」
小妹妹的名字叫孟君蓮?怎麼跟他未過門的妻子名字一模一樣?他的腦袋昏昏沉沉,仍轉不過來。
君蓮看他仍舊一臉茫然的樣子,放棄和他說明白的念頭,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他送進盆中洗澡,免得水冷掉。
憑她的力氣,是無法抬動他,他的身子骨雖輕,但還是比她重,試了幾下,只能讓他勉強坐起,她不由得發急。「你要想辦法自己走,要不然我一個人推不動你呀!」
走?走去哪?他現在連動都不想動,只想沉沉睡去,可是她的聲音打動了他,他依言使盡全身僅餘的力量站了起來,順著她的攙扶,歪歪倒倒地向前走去。
一到盆邊,她顧不得羞怯地立刻動手為他解衣,至於褲子,她不敢解,所以就讓他穿著,扶他入盆。
熱騰騰的水立刻使書堯從渾噩狀態中清醒過來,他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沒有再被那份暈眩給擄獲住。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吃驚地看著四周,猶不解發生什麼事,直到他看到手拿著毛巾,看起來像十一、二歲的女孩,「妹……妹?」
君蓮湊向前,「你有辦法自己一個人洗澡嗎?」她輕聲問道。
洗澡?好久沒洗過了。「應該可以,我……試試看。」
事實上他不行,長久臥病在床,又沒吃什麼東西,根本沒什麼氣力,連手都舉不起來。君蓮馬上就察覺出他的不便,沒有多話,立刻動手為他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