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迫上花轎

第12頁 文 / 凌玫玫

    她無奈地再瞥向水面,這次竟換成她與季禮的臉龐同映於其上。

    又是幻覺嗎?

    「水井姊姊!」不得了,連幻聽也出現!

    無衣捂著耳朵,連忙側身,不期然撞上一堵肉牆。

    「啊!」雨濕路滑,無衣一個踉蹌,險些墜進池中,所幸有人立即伸手環住她纖腰,順勢擁她入懷。「沒事吧?」

    無衣抬頷,眼前之人圍於腰際的手勁隨著憂忡的神色而增強。

    「季禮!」

    「抱歉,又嚇到你了。我總是這麼魯莽……」

    「不,這次不是你的錯,怪我自己不小心。」男人奇特的氣息包裹她全身,使她不由自主陶醉,沒有拉開距離來逃避。

    所謂的「感激」,是這種感覺嗎?

    「我……」季禮如醉酒酡紅著臉。「是不是我大哥那天的話氣著你,所以……你就討厭我,不想來季湘居?」

    季禮黑眸斂蘊愁思,無衣微笑,搖搖頭。

    「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我不會混為一談。不去季湘居,是因為……已經不需要我送飯了嘛!」她稍稍掙脫他的圍繞,有些莫可奈何。

    「不送飯也可以來啊!隨時都可以……」季禮霍地憶起某個遙遠的「規定」,表情不禁沉鬱起來。「對喔,大娘不准任何人跟我有所牽扯,水井姊姊應該也不希望惹上麻煩。」

    「什麼話?!」無衣不由得惱火,她在他眼中是這樣的人?「我像是在意那些勞什子規定的人嗎?我之所以不去季湘居,其實是……」是什麼呢?惴惴惶恐在體內隱隱流竄,她頓口說不下去。

    她……居然在害怕答案!不是感激嗎?

    「是什麼都無所謂,總之跟討厭你一事八竿子打不著。」她矇混過去,卻抑遏不了欲知事實的那股悸動。「話說回來,你怎麼會來到蓮池潭?這裡並不在季湘居的範圍之內,被人發現就糟了。」

    「我想你,所以想找你。」他笑笑,羞澀漾在兩頰。

    「找到我,又如何?」她視線游移,桃腮若隱若現。

    「我想帶你看樣東西。」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手即刻握上無衣玉臂,邁開步伐。「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

    ********

    季湘居內部的屏風後,居然暗藏玄機。

    「地道?」無衣驚呼。

    硬邦邦的石牆只消翻轉其上的掛飾,便自行大大敞開,陰暗的空間內,並無該有的潮濕霉味,反而發散著陣陣清雅的蓮花香。

    兩人拾階而下,平緩的階梯與季禮手中搖曳的燭光帶領無衣進入一個預想不到的世界。

    俄頃,階梯盡頭的景象直令無衣杏眼圓睜。

    狹窄的石房內,壁上一幅一幅裱框的畫作,算算也有七、八幅吧!大多是潑墨山水之作,畫紙些微泛黃,看來年日已久。

    「這些是……」

    季禮勾起唇線,有些緬懷、有些愁悒。「你覺得這些作品好嗎?」

    無衣偏著頭,似乎難以訂定評斷。

    「好壞我無法說個准,畢竟我對書畫研究不深。不過,看這用色、勾勒,以及上面題的字,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吧?」

    「它們都是我娘的作品。」暈黃光線映照的季禮臉龐,流露著渺茫的哀傷。

    「湘姨太的?」

    季禮頷首。「除了這一幅——」他指向他們的正前方,比其他大出兩倍不只的畫作高掛於上。「聽說它是我娘死後,我爹追懷她畫下的。」

    一襲天藍色衣裙幫襯出畫中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形,她淺淺挑著笑意,鳳眼微微嬌羞,柔荑輕持團扇於胸前。

    依稀如菡萏盛綻之姿,使得無衣目不轉睛。良久,她才注意到畫像右下角的題詩,筆跡剛勁有力,確非女子所寫。

    「沅有茞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無衣逐字念出,但覺似曾相識,卻記不起在哪兒讀過。

    「是屈原《九歌》裡的《湘夫人》,寫湘君思念湘夫人,望而不見的惆悵。」季禮看得出無衣正在苦思,因此特意解釋一番,語氣憂憂。

    她望了他一眼。「你真像索引,隨便一句都難不倒你。」

    癡或正常,在季禮身上,有時候實在難以分辨。

    「這麼說來,」她視線再轉回畫上。「姜老爺對湘姨太的用情想必頗深。咦?不對啊!」她想起她初次送飯來的對談,不由得胸腔一股悶充塞。「你曾經說過我長得像你母親,這……哪一點像啊?」

    畫中女子宛若菡萏,而她連雜草都不如,這瞞天大謊他怎撒得出口?

    季禮昂眉觀看畫像,然後單手搭在無衣肩上,細細端詳,不解地反詰道:「哪一點不像?」

    如此理所當然的表情,無衣霎時不知從何答起。

    「我雖然沒有真正見過我娘,但我相信她一定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所以才會呈現這樣的畫像。對我而言,你也是,內在的美與外貌是相互反映的。你自己沒有發覺嗎?你……非常漂亮。」

    她心湖掀起一場狂風巨浪,她驟然退後數步,避開他漸觸近她頸部的手指。

    她整個身子灼燙不堪,假如不是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她肯定會以為自己發燒了。

    季禮的話總會擾翻她情緒,總使她無所適從。她「漂亮」?「溫柔」、「善良」?老天!他怎能說得如此誠懇,害她不敢反駁,深懼一反口,他又將道出更多足以席捲她思緒的言語來?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

    「你怎麼會發現這個地方?你大哥告訴你的嗎?」她只能逃,只能轉移話題。雖然她竭力欲以「感激」化解一切心情上的起伏,但結果卻是徒勞無功。

    「不是的,我大哥根本不曉得。唯一進來過的,就你跟我。」季禮並沒有察覺到無衣的異樣。「還有告訴我有這個石房的老爹。」

    「老爹?誰?」

    「他說他是姜家的遠房親戚,我記得大約是四年前的中秋夜吧,他突然闖進季湘居,帶著上好的酒菜,說想認識我,和我飲酒暢歡,我就答應了。」這段回憶似乎相當愉悅,季禮笑得好開心,不過無衣白了他一記。

    「你不曉得他是誰,還讓他進來,萬一是壞人呢?」這傢伙沒有維護自身安全的觀念嗎?

    「不會的,他長得慈眉善目,不像壞人。」

    「壞人的壞會寫在臉上嗎?」問畢,無衣翻翻白眼。她幹嘛管那個什麼老爹的是好是壞?「然後呢?」

    「然後喝著喝著,他問我知不知道我娘的長相。我雖然在夢中見過幾次,不過大多是模糊的影像,我就搖頭。於是他便帶我來到這裡,告訴我每樣東西的由來。之後,每一年的中秋夜,他都會來找我喝酒聊天,並且告訴我許多關於我娘的故事。」

    她對姜家不熟,自然不曉得有什麼遠房親戚。但是湘姨太既為妾,除了姜老爺外,不可能再有男人對她瞭若指掌吧!除非……

    「季禮,那個老爹長什麼模樣?有沒有比較明顯的特徵?」

    他抓抓頭,努力回想。「他留著灰白的髭鬚,臉形瘦長,雙頰微凹……啊!最明顯的是他的右手有著一大塊紫黑色胎記。」

    聞言,無衣腦中迅速推理出所有的可能性。

    「你……見過你父親嗎?」

    季禮稍愣,表情些些落寞。「我忘了……」

    「如果再讓你見到他,你會認出他來嗎?」

    他沒有把握地搖搖首。

    無衣垂瞼,歎息充斥胸口。

    「思公子兮未敢言」……由畫中之詩可以想見姜老爺對湘姨太的相思情深,那麼他對季禮必定疼愛有加,可能是礙於姜夫人,所以才不敢將真實身份暴露給季禮得知,故以遠房親戚一詞隱瞞。

    難為他了,一年才一次見面的機會,卻無法堂堂正正表達身為父親的親情。

    「季禮。」無衣大概沒有發覺,注視他的蒼眸帶著無限柔意與羨慕。「你很幸福。」

    季禮傻不愣登地眨著眼,無衣天外飛來一筆的言語他完全不解其然。

    「你的周圍有這些愛你的人,你大哥、胖叔、姜老……老爹,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換作從前,她絕不可能說出這些話。她變了嗎?居然在勸人抓住眼前的幸福,她自己都做不到了……

    「你呢?你也愛我嗎?」突如其來的問話,無衣傻了眼。

    愛,多可怕的詞!她哪碰得起?

    「咦?這什麼東西?」她發現畫像下擺著一個褐漆木箱,她乘勢轉移注意力,企圖閃躲季禮繾綣的視線。

    「打開看看不就得了。」季禮雖癡,也明白無衣這刻意的忽略。

    偌大的木箱份量不小,他放下燭火,兩手並用舉起箱蓋,裡頭置滿女人用的髮飾、耳環、衣裳與絲絹等物。

    「這些應該都是你母親用過的東西吧?」無衣拿起一條粉色絲絹,感覺十分熟悉,她掏出懷中物,兩相比照。「那天你擦我眼淚的天藍色絲絹,也是你母親的?」

    「對啊!不然我怎麼可能擁有這些女兒家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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