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凌塵
這……史無前例,他一開先例,以後的亂臣賊子會不曾也跟著倣傚,要求死前坐一坐皇朝的龍椅?陽廷煜沉思。
不過,話說回來,人之將死,又是他的伯父,坐坐龍椅似乎地無啥大礙。
陽廷煜當下吩咐幾名太監,「去扛朕的龍椅過來,就宣政殿那張。」
宣政殿,皇上坐問朝政的地方,那張龍椅,自然也有別於其他大殿的龍椅,別有特殊意義。
「謝皇上。」棣王爺大喜,當場磕頭謝恩。
即使等待龍椅扛來的過程恐怕會很冗長,棣王爺難以洗脫拖延行刑時間的嫌疑,但陽廷煜既然答應了,也就耐性地等著。
午時的冬陽不算嚴烈,但別有一股蕭索燥氣。等待的過程,棣王爺難忍寂靜,瞧見一旁佇立的風從虎,念頭一動,揚聲叫道:「風將軍!」
風從虎與陽廷煜交換了疑問的眼色,陽廷煜問道:「皇伯父叫風將軍有事?」
「罪臣想和風將軍敘舊,聊聊故人,請皇上成全。」他低頭道。
敘舊?陽廷煜倒不知不結黨派的風從虎幾時和棣王有過交情?
「風將軍,你過來吧!」陽廷煜站在一旁,想聽聽看他倆有何舊可敘。
「是。」風從虎恭敬地走上前來。
棣王爺眼中此刻浮起一絲戀色。「請問,你表妹何姑娘,究竟叫什麼名字?」
表妹?風將軍幾時有表妹?陽廷煜朝風從虎丟出疑問。
棣王爺臨刑前的依戀令風從虎詫住,又由於尚未告知皇上他即將成親,對像又是皇上曾有興趣的女人,風從虎猶豫一時。
「風將軍,你表妹是棣王爺故人?」陽廷煜追問。年歲該不會差太多吧?忘年之交?
「是的,她叫……何敘君。」風從虎硬著頭皮道。
他不敢面對身旁皇上的一臉驚愕。
「她嫁人了吧?」棣王爺追問。
「就快了。」風從虎謹慎地答。
「嫁給那姓蕭的小子?可惜。」棣王爺搖搖頭。
在他這皇親貴族眼裡,平民百姓永遠是他腳下的泥土,任人踐踏,而那女人值得有權位的男人所有,否則,保不了她太久。
「不……她是要嫁給……我!」風從虎結結巴巴道。反正遲早要說,不如現在說吧!
「你?」
「你?」
棣王爺的詫異聲中,還摻雜了陽廷煜的驚呼,風從虎注意到了。
棣王爺那雙老眼圓睜,又瞇起來從頭到腳打量風從虎好一會兒,終於微笑道:「勉強過得去。我老早想過,你有這麼個表妹,怎不留著自己受用,要放她去嫁那姓蕭的泛泛小子。」
他還當每個人都和他一樣好色成性,有美貌表妹就得收為己有!而蕭北辰是不是泛泛小子,也不能只看表相。如果棣王爺知道蕭北辰是擾他多日的黑衣大盜,怕不氣得跳上了天。只可惜他權傾朝野,有太多事情,他卻比一般人不容易看透。
不過風從虎畢竟還是佔了何敘君為己有,脫不了好色嫌疑,而一旁皇上又傾耳細聽,更令風從虎窘得如坐針氈。
「算來,我也只看了她四眼而已。」棣王爺細想那日邂逅經過,喃喃述道:「第一眼,長相平凡普通,不過氣韻清新,教人心曠神怡;第二眼,羞澀荏弱,我見猶憐,教人目不轉睛;看第三眼,她發怒瞪我,還拍我一掌,那張臉生起氣來真是美!最後,那一張利口還教人恨得牙癢癢的,又令人愛入骨子裡,更教人發誓非得到她不可。你有福氣,風將軍。」他望向風從虎,目光是打量情敵的眼光。
「謝王爺。」風從虎微窘點頭
如果注意聽,曾發覺棣王爺沈醉在邂逅何敘君的回憶裡,用的自稱全都是「我」。在情愛的世界裡,身份地位反倒是種阻撓,拋去這些,平等而不帶利益關係的情感,才是純美誠摯。
僅有靠近約兩人聽見棣王這番敘述,而聽得出這當中玄機的,只有陽廷煜。唯有享慣權力、用慣尊貴自稱的人,才體會得到棣王對何敘君動了真實的感情;即使年齡差了許多,即使是他一廂情願。
但,臨刑而想的是個得不到的女人,而不是妻妾子女等,是否也有得不到便是最好的心悻?無人得知。
時間的飛逝終於換來那張龍椅,談話就此結束。
棣王爺一見龍椅,雙目赤紅,眼中現出狂熱。侍衛們由於皇上不阻止,也就任由他蹣跚地搶著坐上去。
「你們還不快來拜見朕?稱呼萬歲?快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會不會?快啊!快拜見朕!快啊……」棣王爺忘我地大喝。
群眾怔怔忘了議論。陽廷煜不忍再看,撇過頭,下令斬首,時間也不宜再拖了,他已仁至義盡。
霎時血濺龍椅。棣王爺死在龍椅之上,死得也瞑目了。陽廷煜吩咐送下去安葬,龍椅也一併陪葬,就讓棣王在黃泉路上,坐著高興吧!反正,龍椅不是玉璽,不曾動搖什麼,不過是把椅子,再打一把就是了。
「風將軍,沒想到何敘君要嫁給你了?聽棣王所述,想必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吧?來日有空,也許可以說給朕聽聽?」陽廷煜淡淡笑著,不等風從虎應聲,便匆匆離去。
剛才的行刑,令陽廷煜沒有心思多談,即使是他曾傾心過的女人,但如今也只是個故事罷了,他不會再依戀。他已有了摯愛,不會再變!
如同打了一場仗,風從虎亦是耗盡心神般恍然。
※※※波斯女子們畢竟不想長久「作客」將軍府,決定跟著商旅回到波斯祖國,不再飄零異國。風從虎請示皇上,皇上由著文皇后決定,安排讓她們跟著民間商隊私下回到波斯,不讓西戎知道,省得有退回「貢品」的疑慮。
「這一路多加保重。」何敘君對著柯玲道。
「回去後,偶爾有空想一想我喔!」
蕭北辰無視於風從虎斜睨著打量,心巴拉地和柯玲道別,兩手緊緊握著柯玲白玉般的手,一臉深情似海。
很奇怪。
他們的喜酒都喝了,洞房也鬧過了,蕭北辰怎還賴著不走?
這無根的飛賊大盜,來無影去無蹤,一向漂泊慣了,每年會上將軍府幾趟,每回停留一、兩天,而這回,算算他竟待了快半年?
柯玲笑道:「我會想你的,但是蕭公子,你握我的手握這麼緊,難道不怕站在你後面的人看了生氣嗎?」握手對她們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禮節,但對中土的人來說,可就不同了,會引起很多不良反應的,就像現在。
後面的人?幾人一同回頭。
「蕭北辰──你──」
一聲尖叫衝破雲霄,來者是怒容滿面的明熙公主。蕭北辰眼見苗頭不對,揮揮手飄然飛去,明熙公主一路喘吼,提步追上去。
話說回來,明熙公主生什麼氣?蕭北辰又怕些什麼?
「奇怪嗎?他們兩個人一見面就吵,為什麼明熙公主還常常上將軍府來?」柯玲提點他們。
何敘君睜大眼,「你是說,他們兩個……」
柯玲點點頭,「不然你以為,公主為何不再黏著風將軍?」
是啊!好像每回明熙公主都是來找蕭北辰吵架的,很少黏著風從虎了。風從虎和何敘君墜在情海中不知不覺,旁觀者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合適嗎?」何敘君有些憂心。
「很難說。沒看到結果,誰也不能預料。」柯玲淡淡笑著,拾起包袱,「看到你們,真讓人羨慕。在這裡,我們是客人,沒有家,我們也要回去組個屬於我們的家。」找個像風從虎一樣深情的男人,她心酸酸想。
「永別了,這輩子應該不會再見面。」
四位美人嫣然笑著,飄然而別,結束她們作為「異國貢品」的日子,還她們自由之身。
這輩子不會見面了……何敘君想起這話便有些感傷。
送走了一批永不得見的故人,幾天過後,又來一位早成了故人的故人──傅謙。
他們請他入內,要設宴款待,傅謙搖頭婉拒。
「我只說個幾句,說完就走。」
風從虎見傅謙也許和何敘君有話要談,打算留他們獨處,遠遠避開,但傅謙笑說不必,他不介意,也沒有資格要求風從虎迴避。
「也許,這是我見你最後一面了。」傅謙徐徐呼氣。若非如此,他沒有臉再見何敘君。
「為什麼?」何敘君驚問。
「呃……」傅謙轉了轉眼珠,含糊其詞道:「我可能要被貶到邊疆去了,貶得遠遠的,這輩子大概沒機會再見你,同你道歉……所以先來看看你,免得後悔。」
又是永不相見?為什麼離別接二連三?
「被貶?有這麼嚴重?」何敘君追問。
傅謙點點頭。
風從虎插口:「你最近宦途不順,官場不如意,頂多受到冷落,但還不至於被貶吧?除非你又犯了什麼滔天過錯?」
讓他猜中了!暗謙笑了笑:「這是報應,我負了敘君的報應,活該賠上我的仕宦之路,算是我咎由自取,這不是滔天大罪嗎?」他避開真正的罪過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