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凌塵
「真的要走嗎?有沒有可能再多留幾天?」開口的是個身材魁梧、面目黝黑的黨項兒郎,英姿颯颯,氣勢威武。
「你已經留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多留了不知多少天;再留,我連家鄉的話都不會說了。」回話的年輕人身材修長、骨架細瘦,是個眉清目秀的漢族青年。
「有朝一日,我一走要親赴你的家鄉,看看是什麼樣的水土,造就出你這樣特別的人。」西夏青年對漢族青年的家鄉無限嚮往。
「哈哈!千萬不要。西夏三皇子要是真的來到了我的江南家鄉,大宋天子一聽到風聲,難保不會嚇得從龍椅上掉下來,整天提心弔膽,怕他的江山有危險。」漢族青年仰天大笑。
「你如此對大宋皇帝不敬,小心被殺頭。」西夏青年咧著嘴笑。他最欣賞他宜言不諱的模樣。
「怕什麼?這裡是你西夏境內,誰管我說漢人皇帝是非?更何況,他皇帝要是英明,我自然尊敬他,就算尊敬,也不會當他是神,神到不可侵犯,見了就跪,大喊吾皇萬歲、聖上英明、大宋帝國千秋萬世。明明知道沒有一個皇帝可以活萬歲,沒有一個朝代可以千秋萬世,但古來所有皇帝臣民,卻至愛這個調調。所以我寧願離皇帝遠遠的,免得哪天隨便亂說話,傳到皇帝老子的耳裡,難保不會被砍頭。」漢族青年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羨慕你大宋繁華富庶,人民斯文有禮,你卻羨慕我西夏民風質樸,人民愛憎分明。
看來,你我是生錯了地方,錯換了國籍,才在這裡互相羨慕。」西夏青年笑道。
「可是說來說去,我畢竟是那兒的水土養大的,要我長住在這兒,怎麼都不會習慣的。
當西夏人,還是下輩子吧!」漢族青年道。
「說的對。怎麼說都還是自己家鄉的水土親切,離開了這裡,我就像魚兒離了水,不知要怎麼過活。下輩子我再試試當大宋人好了。」
「但願那時大宋跟西夏耶還在。哈哈哈……」漢族青年放懷大笑,清秀的臉龐現出一股狂放的豪氣。
「你咒我亡國?!」西夏青年佯怒。
「得了吧!千年之前,秦皇、漢武,如今不過是紙上的人物;千年之後,大宋、西夏,也許只是兩個空泛的國名罷了。漢賊不兩立之類的言論,不過只是意氣之爭,一點意義都沒有。」漢族青年不屑地道。
西夏青年沉默一會,道:「雖說後人不知千年前先人亡國的苦痛,但當世之人,人人都怕亡國。你可以不在意前人士國的傷痛,前人卻不會不在意自己的亡國傷痛。即使在你的眼中,他們只是可笑的意氣之爭。」西夏青年不以為然的道。
漢族青年自知失言,道了歉。
「不過,千年之後也好,萬年之後也罷,不管大宋啊退是西夏,西域還是中原,也許兩國都還在,也許都不在,只願到時你我能再度相追。我猶是男,你仍是女。」西夏青年深情地望著『他』。
「但願到時的世界,容許我能照自己的方式過活。」漢族青年歎道。他迴避了對方的目光。
「如今你已算是照著你的方式過活了吧?我從來沒有見過還有誰能比你更自由的。」西夏青年羨慕他孤身浪跡天涯的勇氣,也佩服他不受拘束的執著。
是嗎?他是照著自己選擇的方式過活,可是他真的自由了嗎?他外表自由,內心仍然困厄在矛盾的邊緣;喜歡享受自由的孤寂,也為了自由嘗盡孤寂。知音難尋啊!
兩人沉默了半天,各有所思。
「再會了,德宇兄,一年來的盛情招待我衷心感謝,他日如果咱們有緣相遇,你我再喝上三大杯。」漢族青年打破沉默。
「再會,一路上保重。」西夏青年戀戀不捨。
「不要送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多送一段路只是多一分傷感,送到最後也許我就真的因為太過傷感而捨不得走了。」漢族青年笑道。
西夏青年強笑。他多麼希望對方會因為真的捨不得走而留下來。自從認識這個特立獨行、見解獨到的『他』之後,就像是發現了奇珍異寶,深深的被吸引。
漢族青年下了馬,把砩y桓嚃W那嗄旰螅y郵侄盻牶鬲蚖澈檡T牢饗那嗄甓運?的感情,只是這筆情債他不能欠,只能心懷感激地永遠放在心底。
邊關風沙滾滾,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落腳處。沙沙的風聲為他們的離別更添上一股蕭瑟的感傷,像是在問他是誰,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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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時間,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會有什麼影響?大約是讓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一個成熟少婦,也許再添上了兩個孩子,升格為母親吧。
從娘家踏人夫家,從一個男人的手中交給另一個男人,在男人的羽翼下受盡呵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歷時千年不變。
尋常人家的女兒如此的過著日子;奴僕階級的女兒或許要看主人臉色,但走人婚姻、接受丈夫保護的命運,仍與別家女兒相同;官家富豪階級的女兒亦如是。她們的幸福繫於她們的丈夫之手,不論她們的丈夫是好是壞。
劉小莫曾想為她的小姐在這個不變的婚姻定律當中爭取最大的權益,所以她隔簾選婿。
奈何即將選出之際,小姐失蹤了。
三年了,她大江南北的跑,先往洞庭,宜到確定洞庭水運鉅子鍾清流失蹤,小姐也不在此,她離家也半年了。隨後,她北上前往汴京,發現上官君肆也未回到家,最後一絲線索也斷了。此時,她離家已整整一年。
找不到小姐,她永不回蘇州。她帶著臨行前劉逸揚硬塞給她,足以讓她吃喝一輩子的銀兩,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又過了兩年。
三年的時間讓她整個人徹底的妀變。原本因蘇州的靈秀水土及劉府的珍愛,她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現在,流浪為她臉上罩上層風霜,稍減了她的美麗,卻在眉宇之間添了幾分英氣。
離開劉府越久,她就越懷疑自己不回去的原因。是為了立下的誓言,還是愛上了這前所未有的自由?能這樣在體制之外遊走,她覺得自已很幸福,這要感謝少爺給了她自由與流浪的本錢,天下究竟有多少女子有這種際遇?
也許,即使給她們這樣的機會,她們也不會認為這是種幸福吧?
小莫坐在潼關外的茶亭內,大口大口的灌著茶。熾熱的驕陽烤的她暈頭轉向,茶水沿著嘴角汨汨而下竟不自知。
她剛自西夏回來,在這個茶亭稍作歇息。她從未這樣狠狠地灌過茶水,關外缺水,一趟回來,粗荼亦覺甘美。從前在劉府時偏好喝茶,不但荼葉要求極嚴,色、質、香俱佳,茶具奢華,煎水費工,喝茶時更要莊嚴肅穆、澄心靜慮,宛如面壁參禪。以前當是修心養性,現在回想起來,竟覺像是活受罪。心境上大不相同了吧?
她笑了笑,喝了個飽,伸手抹了抹嘴角,提起杖,準備再度踏入中原這片睽建一年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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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界的和市熱熱鬧鬧,來往商賈甚多,繁榮景象勝過關外。
小莫回到了中土,欣喜之餘,入了城中一家飲食頗為考究的「秦風樓舨館」。一年多來,異域粗茶淡飯,她想念中土的美食,準備大啖一番。
飯館中喧嘩聲不絕於耳。北方民風豪邁,此地又處胡漢邊陲,與江南家鄉飯館大異其趣。
館中的賣唱歌女旋同一名拎三弦的老者一桌桌賣唱,茶樓中的人們均不耐煩地揮手趕開他們,而近門口處一桌看似外來商旅模樣的漢子們,竟還趁機吃豆腐。羸弱女子與耄耋老人毫無反抗之力。
小莫實在看不下去,很想上前去為他們說句話。雖說待在西夏一年多,騎馬射箭、打獵拳腳她都苦學了一番,但要直一的打起來,以一敵五仍對她大大不利,但又不想看著他們受欺負,正想上前去時,掌櫃的搶先一步開口:「我說這幾位客倌啊,你們大概是外地來的吧?」
「是啊!這是咱們兄弟們頭一回到關外做買賣,你有啥事啊?」一名大漢不耐道。
「就算是外地來的人,也該知道,關中不是個能胡來的地方吧!這裡是倪公子的地盤,您要是做了什麼不當的事,倪家可是不會坐視不理的。」掌櫃提到『倪公子』,神情像是提到了神明一樣尊敬。
小莫一凜。關中的倪公子?那麼應該是倪夙潮沒錯吧?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未曾想起了,掌櫃的一提,掀起她塵封已久的記憶。不知他現在如何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入了關中。
「你是說倪夙潮嗎?他有啥了不起?瞧你把他說的這麼神,他還能來砍了我不成?」另一名大漢不當一回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