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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凌塵

    但我沒反駁。坐在計程車上,一路陪笑著對親愛的媽媽,我努力當個承歡膝下的乖孩子。霎時沒盡孝道就罷了,這個節骨眼,還是不要跟她唱反調的好。

    計程車停在凱悅飯店門口,袋子侍者有禮地替我們開了車門。

    唉!吃個相親飯,何必這麼正式?這頓相親飯要是不成功。出錢的男方會不會有買賣不成的遺憾?不怕投資的錢白花了?一想到吃人嘴軟,我就消化不良。

    「凌先生、凌太太你們好。」

    「你你你你……」

    兩方家長碰面,表面上客氣地寒暄握手,私底下暗中打量,打量對方父母夠不夠格當自己的親愛,會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孩子;打量對方子女,夠不夠格配得上自己舉世無雙的寶貝,會不會孝順自己。

    這一切,全讓人看在眼裡。

    還有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介紹人——我也沒記住他的名字——正天花亂墜地盛讚兩方男女主角,鼓著如簧之舌,扮著睜眼瞎子。

    「培遠啊!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見人有禮貌,成績永遠呱呱叫,是每個老師的寶,一路保送大學、直升研究所、出國拿博士,念的永遠是最好的學校……」介紹人說得口水滿天飛。

    那個據說是留美歸國學人,拿的是咨訊科學博士的男主角,將興奮與期待的眼神投射在我臉上,一臉溫和的笑容,長相也還不錯,讓我想討厭也還真不容易,想掃他的興也不忍心。但是,他就像是尋常的陌路人般,沒有讓我想接近的念頭,真的沒有。

    只聽那介紹人繼續說下去:「培遠現在在一家電腦公司擔任研發部主任,年薪百萬,前途看好,若是跟雅雁小姐結婚,賺錢養家可以一肩挑,將來小孩出世,生活優渥更不成問題……」

    何必把錢財亮給我看?我對介紹人一面感到厭惡,一面又替這位男方角不平。可憐!誰說男人一定有義務被當成賺錢的工具?這樣被清點荷包數條件,他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嗎?

    他不覺得委屈,我卻感到委屈了。伸手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才剛開始相親,竟然就先算計我的子宮?真是!

    我低頭吃著沙拉,一面受著介紹人的疲勞轟炸。

    「雅雁小姐才高八斗,是個作家呢!將來要是跟培遠結婚,如果為了興趣偶爾還想工作,也不衝突,待在家裡不但料理家事方便,有了孩子也方便照顧,這樣的賢內助配上培遠,再適合不過了。」

    兩方的家長,包括男主角,五張臉同時開紅盤,笑容像漲停板。

    幾時寫書也成了個妝瞇門面的好嫁妝、家庭主婦的好技能?

    只可惜,我寫書不只為了興趣,而且當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是「偶爾」才會做的事,介紹人打的如意算盤打歪了。況且,寫書需要全神貫注,趕稿趕得晨昏顛倒更是家常便飯,有「家累」肯定會有影響。這位男主角受得了我白天不做家事、晚上挑燈夜戰不上床,留他孤枕難眠?如果當我的工作是玩票性質,不給予我相當的尊重,那就恕我懶得理你。

    也許那男主角並不這麼想,但我已經沒興致再繼續下去了。

    我笑得很勉強,那男主角卻像兩眼發光,越聽越是滿意。

    「培遠性子溫和,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絕對會疼老婆的,雅雁小姐嫁給他只有享受的份……」

    真是聽不下去了!就算是相親,也別把目的和利益說得那麼明顯嘛!跳樓大拍賣、三件一百的叫價程度也不過如此而已。那主角卻開始邊聽邊點頭,弄得介紹人越說越有勁。殺了我吧!

    我暗地呻吟一聲,頭疼地瞄了一下男主角興致勃勃的臉,忽然,我的眼角捕捉到一個刻意引我注意的動作。

    稍稍轉移了目光方向,我赫然見到那個送我「凱迪拉克」的男人,正笑吟吟地朝我搖手。我急忙觀察一下左右,幸虧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介紹人身上,沒人看見那男人在做什麼。

    我偷偷掃了那男人一眼,他帶著久違的笑容,猛對著我示意。今天他穿著正式,身著灰黑的西裝,只留一綹頭髮散在前額。比上回倒垃圾時整齊許多,也令我的心多跳了幾下。他坐是是鄰桌,伴著一個美麗而陌生的女人,兩人距離我們的位置相當近。

    不好!剛才的相親廢話,不曉得他聽進了多少?想到這兒,我全身僵直,再見到與他同桌的女人,更讓我迅速冷靜下來。

    「還是讓兩個年輕人私底下聊聊,聯絡一下感情,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了,你們覺得怎麼樣?」那介紹又開口了,聲音將我的注意力拉回。

    沒想到我親愛的媽媽為了讓我嫁出去,不惜出賣她的女兒,竟然答應了!

    我很哀怨地目送他們離去。

    男主角培遠——我到現在還記不起他姓什麼——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有些靦腆,又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探問:

    「凌小姐平常喜歡什麼樣娛樂?」

    娛樂?唉!千篇一律的開場白。我興致缺缺道:「看書。」

    其實我是想講睡覺和發呆,不過這應該不算是娛樂,算了。

    豈料,我無味的答案,眼前的男人和那鄰桌的男人竟然同時豎起了耳朵在聽,鄰桌那男人毫不避諱地笑得津津有味。完蛋了!他剛才一定偷聽了不少,我好想哭!

    「那麼,喜歡看什麼樣的書?」眼前人繼續追問。

    不曉得他對哪種女人最感冒?我不經意瞥見了他左手上戴著的蜜蠟佛珠,心裡燃起一絲生機。

    「聖經。我媽媽給我的胎教就是聖經,現在我最常讀的就也是聖經。」我很嚴肅地點著頭。

    上帝啊!對不起,我親愛的媽媽懷我的時候的確拿聖經當胎教,但出了娘胎後,我就沒再讀過了,雖然我不是你的子民,但求你不要罵我啦!

    那男人的臉上難掩捻,教我料中了,他果然很介意,宗教信仰的歧視對婚姻和愛情是很大的阻礙,我押對寶了。

    「我比較常讀的佛典。」他有耐心地笑笑:「佛家講見和同解,共修無量法門,好建立共識,得到共修大利。即使是不同宗教,異教有異教的好,我當然也認同聖經。法門是平等的,殊途同歸,自然可以延伸到異教解釋,佛家是很能接受異教徒的。」他深切地看了我一眼,語意藏了明顯的「暗示」。

    咳!沒想到他的包容力還真大,佛教真偉大。就算我不識抬舉好了,打算說些委婉的話拒絕他的暗示,此時一旁鄰桌的男人正滿臉賊兮兮的笑,擺明了將話全聽進去了,討厭。

    我心裡有氣,覺得讓人窺視了私密,心中滿是不愉快。不著痕跡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我對面前的男伴隨口念著: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我又開始瘋言亂語了,都是領桌那男人讓我失了分寸。可憐的我的男伴被無辜的戰火波及,當了代罪惡羔羊,還滿臉孤疑。

    看他的神色,這段似是而非的語句,著實讓他摸不著頭緒。他先是有些尷尬與挫敗,隨即又忍不住露出好奇與讚賞:「想不到你也滿有慧根的。這段話……聽起來既悲壯,又有悲天憫人胸懷,我讀遍了佛經,還不曉得原來佛教也有這樣強烈的兩面色彩……」

    我壓抑著賊筆,既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欺負他,好嗎?

    他撐足了面子,說了一堆感想,終於還是拉下身段:「請問,你剛剛所說的,是出自哪裡?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請教一個「異教徒」實在不怎麼光彩。如果讓他知道答案,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兩個男人同時屏息地看著我。

    「倚天屠龍記,明教聖火令。」我答。

    可憐他留美博士不讀武俠小說,今天才虎落平陽,被我這瘋女人欺。

    「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我的男伴還沒來得及說任何場面話,鄰桌的那男人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捧腹大笑起來。他那少話的女伴因而一臉驚愕。

    在高級餐廳裡,這樣大笑是很失禮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強忍住好奇的表情,但是沒有去詢問他發生何事,我的男伴也忍著沒回頭,只是將我當成了誤入歧途的罪人,既是惋惜又像是可憐我似的看著我。他恐怕再也沒那興致和我談些佛典了吧?

    果真,接下去除了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他不再聽我的一切。

    在他眼裡,剛才那些話算不算邪說異端?我算不算是邪魔歪道?不管怎樣,他應該不會再打我主意了,我心裡有著詭計得逞的邪惡快感。

    但是,鄰桌的那男人……他興味盎然地緊盯著我,嘴角泛起微笑慢慢擴大,無視於女伴的存在,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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